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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他开口时,语气却非常柔和,“听说你原来在MS做过?”他带着探寻的目光望向岚岚,那眼里竟有一丝赏识。

  这让岚岚受到了某种鼓舞,适才在门口的沮丧不翼而飞,她把自己在MS的工作大概作了个介绍,看见林董一边听一边若有所思地点着头,信心便更足了。

  “这么说你离开是因为家里的原因?”

  岚岚连连点头,继而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所以,我是希望找一份能够晚到早走的工作,不过您放心,是我份内的事情我一定都会做好。”

  林董脸上露出笑意,“你的条件我事先已经听说了,这个都好商量。其实,我看中的是你在外资企业工作过的经验,你也知道,象我们这样的企业,虽然也在赚钱,但能够找到一个经验丰富的人才很不容易啊!”

  岚岚听得腰杆一下子挺得笔直,从林董的话语里,她明显听出了他对自己的重视程度,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此时此刻,哪怕不答应她那个苛刻的工作时间的条件,她都愿意考虑了。

  接下来的谈话更像是一个长辈跟一个晚辈之间拉家常那么放松,林董脸上一味堆着笑,而涉及的内容却几乎跟她将要面临的本职工作没什么大关系,她一面应答一面纳闷,这都哪儿跟哪儿呀!

  会谈结束后,林董亲自送她出来,众目睽睽之下,跟她并肩走下楼梯,俨然一副伯乐与千里马的亲密情状。

  籍着这股子热意,岚岚又斗胆问了林董一句,“咳,我能不能了解一下,咱们公司……主要是生产什么的?”

  话刚一出口,她就立刻后悔了,为自己无知的唐突感到懊恼,她总是这样,给点阳光就灿烂。

  正担心会不会由此惹恼了林董,而破坏了刚才如此和谐的场面,孰料一瞥之下,他脸上的笑意弥深,一点都没有愠意,很和蔼地回答她,“波纹管,非标的,标准的,我们都做。”

  出来的时候,她才想起一个关键问题——既然是为陈总招的秘书,怎么陈总本人不出面,而改由董事长亲自召见呢?

  当天晚上,她跟范妮通了一个长达一小时的电话——范妮在她去面试之际凭着锲而不舍的精神终于为她把所有情况都打听清楚了。

  原来万丰的投资者并非林董一人,他还有一位胞姐在创业伊始也曾出资鼎立相助过,林董为人义气,在生意稍见起色时就将公司按出资比例作了分配,长姐手中的持股虽比他少一些,却也有着举足轻重的份量。

  没想到八年后,万丰越做越大,不仅在Z市成为明星私营企业,而且在业界也俨然成了领军人物。彼时胞姐的独子也就是林董的外甥陈栋也已长大成人,凭着家族的关系得以进入万丰,担任销售总监之职。

  只是这位陈先生年少时就是个喜欢惹事生非的主儿,如今做了一方总监,行为举止也不见收敛,搞得林董颇为头疼,但碍于胞姐的面子也不好让他走人,于是索性给他来了个架空——只挂虚职,而实权仍然掌握在林董手里。由此外甥更加有恃无恐,经常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整日在外面胡天酒地。

  岚岚撇着嘴犯嘀咕,“难怪林董那么爽快就答应我的请求了,敢情是这么个主儿,跟他比起来,我这上班的时间算太多啦!可是,”她继而发起愁来,“听上去我要服侍的这位很象是位混世魔王哎,我可是实心眼,玩不来那么多花花肠子,到时候会不会很难熬啊!”

  范妮立刻安慰她,“这个你放心好了,虽然你当他的秘书,不过据我朋友说,你们基本上没多少朝夕相处的机会,他十天半月才有可能去公司一趟!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得时刻紧跟林董的脚步,别的啥都甭管!”

  三天后,赵岚岚正式加入了万丰,成为其中一员。

  一切如她预想的那么符合心意:早上九点,她送完女儿后开着车晃晃悠悠去了公司,一到三点就拍拍屁股走人。

  工作期间,除了收收邮件,整理一下部门递交上来的各式文件并把它们分门别类整理好后放在一个指定的文件柜里,此外别无正事可干。她是天生闲不住的人,没事的时候也很爱助人为乐一下,因此很快就有了个可以交往的小圈子,每天跟同事喝喝茶,聊聊天,上上网,日子过得别提有多滋润了。

  至于那位神秘的直接上司,一直到她在万丰已经混得很熟了,也未曾与他谋过一面。

  2. 命中注定的碰撞

  徐承关于投资新生产线的提议刚一摆到桌面上,就遭到在座的森桥老臣们的激烈反对。

  管销售的石坤最为耿直,徐承话音刚落他就扬手先发言了,“我反对!”

  石坤的嗓子异于常人,粗糙得象用沙皮纸加工过一样,又象给抽掉了主音色,只残留下了沙哑的余音。但这正是他能够在森桥立足多年的资本,对董事长乔世宇来说,他的意义不仅仅是战友,更是他的救命恩人——在某次工厂发生爆炸事故中,正是石坤顶着危险把乔世宇从危楼里给背了出来,他的嗓子也是在那场事故中搞坏掉的。

  除了无敌的忠心之外,石坤还是个很讲义气的人,所以大多数森桥员工,包括那些曾经与乔世宇出生入死闯荡天下的老将对性格粗放的他都要礼让三分,这也使得他在森桥的权威无形中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他对一个决策的同意与否,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森桥的走向。

  “投资上千万去买一条所谓的国际化生产线对于我们森桥来说绝对是一种浪费!徐副总,我们的生产能力在周边同行中早已遥遥领先,我认为你改革的目标不应该一上来就放在砸钱上!”后面那句话中的火药味已经很露骨了。

  短短几句话俨然代表了森桥众位管理人员的心声,底下一片嗡嗡的私语,多数人都在频频点头,乔世宇端坐在椭圆桌子的正中,饱经风霜的脸上聚敛着草莽企业家特有的霸气,他扫了四周一眼,没有当即表态。这是徐承自进入森桥,在进行了一系列类似隔靴挠痒的纸面改革后砸下的第一枚重型“炸弹”。而这枚炸弹如果未经他的许可也是不可能有机会在此类重要会议上被抛出来的,他的沉默也许是因为他对徐承的能力还需要掂量。

  徐承对“炸弹”抛出后的飞溅效应自然早有准备,待交流声逐渐低下去,数双眼睛徘徊在他脸上时才侃侃地解释:“我计算过,目前我们的产品合格率始终维持在92%-95%之间,听起来似乎不错。但是,现在很多外企,包括国内的一些大公司都在搞6Q,6Q的标准是百万分之三点四,也就是说一百万个成品里只有三点四个不合格品,如果用这个标准来衡量,”他转身,在身后的写字板上刷刷写下了等式的左边,“那么,以我们最好的成品合格率来计算,每完成一百万个产品,我们就要报废——”他把等式的右边用一串数字填了上去,“五万个!”

  会议室里沉默下来,人人的目光都凝在他刚收笔的那个数字上,耳朵边是他得出的结论,“以森桥每年的产量和平均单价来估算,我们有近三百万的钱都是消耗在这些次品上,这是一笔不小的浪费。用这些累积的损耗去做投资,我想不能称之为浪费吧。”

  乔世宇在他的讲述中微眯起了眼睛,所有的企业家似乎都对成本和浪费有着难以自控的敏感。

  石坤对他的论调却是非常不屑,轻轻哼了一声,“纸上谈兵。”

  乔世宇把目光转向财务部的头儿王万林,“万林,这笔帐你算过没有啊?”

  王万林脸上有些搁不住,干咳了一声,“乔董,我们的报表,咳,不是这么来算的。徐副总说的这些,固然有道理,但就常规而言,其实……我们的损耗情况跟其他厂家比起来,真的算不错的了。”

  徐承明白,石坤等人的反对理由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幌子,从他进入森桥的近半年来,他所作出的种种整改及规范举措都让草莽出身的森桥高管们头疼不已,所以,他们对这个“空降兵”一丝好感也无,只是碍于乔世宇的面子不得不敷衍着,即便如此,忍耐总也有到极限的时候,双方明里暗里的交锋愈演愈烈。

  徐承在最初的不适应之后很快也就习以为常了,他凭着一腔热忱和孤勇,把森桥当作了他实现抱负的一块试验田,不遗余力地找着企业的诟病,并开出药方。

  手中的笔轻轻搁在白板的边缘,他转身面向乔世宇,在这个小小的王国里,其实无需什么群策群力,只要他点下了头就算大局已定,之所以还有这个会,只不过是他心中尚存犹豫,需要借他人之力来摸清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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