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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谁知在东莞的工厂一连蹲了两天的点,做了各种测试,既没在数据中找出有疏漏的地方,也不再有漏油的情况发生。客户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先记录在案,继续观察。

  暂时结束了客户处的事宜,徐承在东莞跟同事分道扬镳。他直飞了上海,俞蕾已经回来,也答应了跟他再好好谈一次。

  春运期间,哪里都人多。徐承坐在飞机上,一反常态地没有被周围喧杂的声音所困扰。他翻翻杂志,看看外面的云海,心情相当不错。

  他忽然想起去年那场来势汹汹的“非典”来,那可怕而恐怖的情形,使得人人自危;各种传闻接踵而至,一个比一个激烈、汹涌。

  即使如此,俞蕾生日那天,他们还是冒险去了公寓附近的一家西餐厅用午餐。走进去,见顾客寥寥无几,柜台处盘桓着一堆穿着白衣、戴着白帽的服务生,神色慵懒,全然没有了昔日热闹时分的紧张与敬业。

  吃完饭出来闲逛,走在街上,更是一派肃杀。偶尔来往的行人也是个个脸上套个大口罩,眼露惊恐,仿佛末日随时会来临。

  他记得当时还跟俞蕾唏嘘,想起之前两人缩在被窝里看电影《生化危机》时觉得里面的故事离现实生活太过遥远,而眼前的场景却让他们深切地意识到,其实一切皆有可能。

  而当危机来临时,个人的力量却是如此渺小和脆弱。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他们一度过得特别融洽。事实上,没有什么是他们能把握住的,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珍惜当前,珍惜身边的这个人。

  可惜,人是善忘的动物,“非典”的阴影逐渐散去,一切又恢复了正常。该吃吃,该喝喝,该闹闹。生活中的种种琐碎与繁杂又悄悄地充斥到他们本就被工作分割得四分五裂的时间和空间的缝隙之中,且填补得严严实实,让他们喘不过气来,也慢慢忘记了曾有过的顿悟与甜蜜。

  在几万英尺的高空,徐承对着一团喜气的乘客感慨万千。历史又翻过了新的一页,2004年就在眼前。但愿一切晦气与不愉快的经历都能被永久地留在已逝的岁月里,迎接自己的将会是一个意气风发的新开始。

  愿望是美好的。

  然而,现实岂能均遂人愿?

  到上海的当天晚上,徐承就跟俞蕾又谈崩了。

  漫步云端时那慷慨大度的胸怀在双脚着地之后便不复存在,抑或是,根本没有随着他一起下来。

  他们好似在一根牛皮筋的两端,向着相反的方向不遗余力地使劲。徐承也希望能够妥协,可一松手,仿佛整个势力便全倒向了俞蕾那边。他想不明白,在两个人的世界里,退让与坚持的分寸究竟要把握到一个什么样的度才是合理而完满的。

  当激烈的冲突过后,他不得不稳住心神,隐忍地对她说:“我们彼此再冷静一段时间再谈,好吗?”

  照这个趋势下去,他难保两人不会就此分崩离析。

  俞蕾倔犟地咬着唇,“徐承,该冷静的人是你。如果当初你不那么冲动地离开,我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吗?你明知道我不会离开上海,你还是回了Z市。是你不冷静在先,现在你要我怎么做?丢下现有的一切跟你去Z市发展?我在这里打拼出来容易吗?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这么自以为是?你什么时候为我想过?”

  徐承无话可说。

  一场好好的聚会就此不欢而散。

  他没有立刻回Z市。原先的公寓自然是没法住了,他找了家还算干净的青年旅馆将就宿了一夜,第二天做完checkout后,却没有立刻奔赴火车站买回程票。

  拖着行李箱,漫无目的地沿着外滩散步,他的心情异常低落,仿佛有种被人威逼的耻辱感,却又无法干脆利落地斩断威胁。

  走在曾经很熟悉的广场上,他承认自己也不像想象中那么热爱家乡,迫切地要回去为Z市的工业发展作贡献。尤其是在经历了与俞蕾的热恋后再回到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生活状态,他是非常不习惯的。骨子里,他是个害怕寂寞的人,或许每个人都是。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他无精打采地取出来接听。原来是赵岚岚,又是为请客吃饭的事,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他不禁苦笑,为什么她总能活得这么轻松自在呢?人跟人还真是不一样的。

  他没心情应付她,照例拒绝。

  “师兄,你怎么了?好像很不高兴哦。”关键时刻,岚岚的嗅觉异常敏锐。

  徐承没否认,复又苦笑,“连你都听出来了?”

  “那当然啦。人高兴的时候说起话来每个音节都是上扬的,而你现在全都是下挫音,还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我都能想象得出你眉毛眼角往下耷拉的样子。”

  徐承听得啼笑皆非,“全是上扬音?你倒是学一句给我听听。”

  “师兄,为什么事不高兴呢?”岚岚还真不含糊,每个字硬是都用第二声调给说了出来,比洋人说中文还让人起鸡皮疙瘩。

  徐承被她逗得哈哈大笑,笑完了,忍不住问她:“那你要是有了不开心的事会怎么办?”

  “我?”岚岚想了想,“不去想呗。然后多睡两觉就彻底忘了。”

  “原来小师妹奉行鸵鸟政策。”

  “你觉得不好吗?如果是可以解决的麻烦,你就不会老为它不开心;如果是怎么也解不开的死结,我可想不出还有什么比忘了它更好的办法。”

  徐承被她说得愣住了,一时无语。

  岚岚又叹道:“其实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哪有那么多解不开的国仇家恨啊。小老百姓操心的,也就是柴米油盐这些事了。既然是简单的事情,何必把它想得那么复杂呢?你说对不对呀?”

  “想不到小师妹悟性这么高。”徐承笑道。

  岚岚得意起来,“要不怎么叫'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呢。”

  “嗯,就冲你这几句话,这顿饭我请了。”

  岚岚顿时眼前直冒星星,惊喜交集,“这可是你说的啊!不许再赖了啊!”

  “谁赖了呀,不是一直没时间嘛。不过我现在外地呢,等过两天回去再给你打电话吧。”

  挂了电话,徐承仰头看看晴朗的天空,仔细一想,自己这点儿烦恼的确跟海湾危机、巴以冲突没法比,摆到台面上来当个事说都觉得脸红,还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真就这么简单吗?

  他怎么有种被忽悠的感觉?

  收线后的岚岚则红光满面,暗自感叹自己瞎掰的本事越来越强了。这出本来半死不活的戏,居然被自己唱得又峰回路转了。

  烦恼?

  烦恼谁没有啊!

  睡觉?

  睡觉如果能解决,那她也不用这么整天被自己的个人问题搅得不堪其扰了。

  唉,平头老百姓的烦恼,那也是货真价实的烦恼啊。

  赵岚岚满怀着期待迎来了春节的七天假期,可直到节后开工,她都没等到徐承的电话。

  她在等待中变得有些郁郁寡欢,可这次却没有再主动骚扰徐承,一来有点儿心灰意冷,二来也想到了“矜持”二字,老为了这么一顿饭上赶着纠缠人家,连她自己都觉得很无聊。

  唉,为什么她的万里长征连开脚的第一步都这么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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