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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唐译慢慢直起腰,顾不得脏,用手背擦去嘴角的残渣,直视他一字一句说:“我没有赌气,我是说真的。”

  被雷劈中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震惊和愤怒,周围瞬间安静下来,白晃晃的太阳无情地照在他头上,而他却像是身处冰天雪地之间,浑身冷飕飕的。完全没有准备,他被打的茫然无措,只知道喃喃地问:“为什么?”

  唐译抖动着嘴唇,声带像是失去了作用,没有办法发出声音。她侧过头看着远处,目光散落,没有焦距,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齐大非偶。”她想起《金粉世家》,冷清秋纵然嫁给了金燕西,最后还不是落得个悲惨的结局。她不想沦落到丧失自我,重蹈覆辙。

  陈上不是很明白“齐大非偶”这句话的意思,上前一步一把攫住她的肩膀,脸上神情激动而又焦虑,“你是担心我爸妈不同意,是不是?不会的,只要我求一求他们,他们不会强行阻止的,再说,你是嫁给我,又不是嫁给——”

  “没有用的!”她打断他,目光悲伤而冷静,“我嫁给你的同时,就是嫁给了你的家庭和亲戚朋友,难道要我逼你跟你的家庭断绝来往吗?我做不到,你也做不到。退一万步讲,就算我们在一起了,你的父母和亲戚朋友当着我的面不说什么,可是背后的谴责和不满难道就不存在了吗?轻蔑的眼神和无心的举止比直截了当的语言更可怕,它们都锋利的刀片,一刀一刀凌迟着我的神经和心脏。够了,今天已经够了!我不想变得低人一等,不想在怨恨猜忌中怨天尤人,不要说别人,连我都瞧不起这样的自己!”

  陈上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爆发,“借口,全部都是借口!说到底,你还是不够爱我,所以不愿意委曲求全!”他红了眼睛,样子疯狂,用力拍着左胸口说:“你要不要把我的心挖出来,看看里面究竟是红还是黑?”

  唐译的眼泪无声地滑下脸颊,脑子里乱成一团,根本没有办法正常思考,脆弱的心像被人捏在手里,一点一点缩紧,疼的无法抑制。长痛不如短痛,她用尽全力深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说:“如果你这么认为,能让你解恨的话,那你就这么认为吧。”她得离开这里,不然她无法继续呼吸。盛怒下,说得越多,只会吵得越厉害,越难控制局面。既然做了这个决定,只能不留余地,哪还容得了她回头?

  陈上一把拽住转身离开的她,双眸满含惊怒,“真的分手吗?你还有没有心?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唐译见他的声音如此的沉痛,整个人是如此的灰败,眼前一阵昏眩,周围的世界连带摇晃起来。她咬紧牙根,狠心道:“分手吧。”如果不分手,她只能日渐枯萎、凋零,然后扭曲、变形,至少目前的她还无法做到在这么多人的鄙夷轻视下傲然挺立,不屑一顾。

  她首先得活着啊,得好好地活着,像模像样地活着!

  陈上脑门上的青筋一根一根往外爆,脸上神情是从未有过的阴狠冷漠,“好,那就分手!你以为你是谁?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了吗?你等着,我会找到一个比你好一百倍、一千倍、甚至是一万倍的女人……”

  唐译眼睛盯着脚尖,一步一步往前挪,他的话从身后飘来,可以想见他此时气急败坏、理智尽失时狂怒的样子,她知道他说的是气话,所以并不生气。她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回头,可是走着走着,心口突然痉挛了,刹那间全身的血液仿佛逆流,痛的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无法自控,一点一点转过头来,逆着光隔着几丈远的距离看着静止不动的他,宛如最后一瞥。强烈的阳光下看不清楚他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然而她知道,一条叫做绝望的河从此横亘在他们中间,滔滔不绝的奔腾着。

  “爱有很多种方式,包括放弃……”她还想说点什么,然而此情此景,语言是如此的苍白无用,反而更像是在找借口,只得停住不说,她惨然笑了一笑,“算了,我们好聚好散。分手快乐,你会找到更好的。”

  你的心情,我都明白;可是我的呢,你能想象吗?

  陈上先是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继而用力踹了一脚车身,紧接着连踹了好几下,车子被他踹的连连晃动,警报器的声音响起来,一声比一声紧迫。即便如此,他还是无法发泄心中的痛和怒。他打开车门坐进去,车子像一头发怒的野兽咆哮起来。唐译担心这样的他会出事,然而没有,他车子开的平稳缓慢,经过她身边的时候,车窗摇下来,面无表情说:“你放心,我会的。”他用看路人的眼神瞟了她一眼,语气冷漠的宛如陌生人。

  男人狠起心来比女人厉害得多,也坚定得多。

  唐译闻着汽车的尾气,看着他绝尘而去,刚才痛的那样不可自拔,这会儿反倒木木的,没什么感觉。这是私家路,又是郊区,很难拦到车子。她在烈日下艰难地移动着双脚,一步,一步,又一步,这样机械而重复地走动,仿佛能让她分散注意力。汗水流下来,前胸后背黏腻腻的,头发湿答答贴在头皮上,不知过了多久,又慢慢的干了。

  她感觉到一丝凉意,抬头看时,不知不觉已经走到高速公路上来了,迎面是一座大桥,宽阔的上临河在暮色里泛起一片烟雾,河岸两旁升起袅袅炊烟。她这才惊觉自己走错了方向,一辆辆的车子从身旁呼啸而过,带起一阵热风。夜色越来越深,深蓝色苍穹上镶嵌着漫天的繁星,浩瀚无穷的宇宙寂静无声,只有她一个人踽踽独行。独自一人面对荒郊野外的黑夜,恐惧暂时战胜了悲痛。

  纵然是夏夜,她手臂还是冷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一边奔跑一边朝迎面驶过来的车辆打手势,用力晃动着手里的学生证。一辆白色本田在她身边停下,车里坐着一对年轻的情侣。她问能不能带她到市内,并把自己的学生证拿给他们看。

  筋疲力尽回到学校,她没有洗漱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依然是一个艳阳天,除了心境,其他一切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妈妈打电话来问她什么时候回家,那一刻眼泪像泉水一样汹涌而出,无论怎么止都止不住。她凝神屏气,不敢出声。

  “喂喂喂,听得到吗?怎么没声音,是不是信号不好啊……”唐妈妈在电话那头嘀嘀咕咕说。

  她镇定了一下情绪,轻声说:“今天就回去。”

  唐妈妈立刻高兴起来,“买了什么时候的火车票?我让飞奇去接你。”

  “不要麻烦人家,我自己又不是不认识路,坐汽车回去就好了。”

  唐妈妈心疼她一路辛苦,“沈叔叔家新买了一辆小轿车,很方便的……”

  电话换了沈飞奇接,他笑嘻嘻地说:“我拿到驾照了,敢不敢坐我的车?”

  唐译双眼紧闭,炎热的空气里划过一大滴眼泪,她抬手很快擦去了,“那我就舍命陪君子啦。”还好,还好,她没有一无所有,万劫不复。

  暑假里,她打着天热的借口一直精神不振,唐妈妈知道她心里有事,却不知从何问起,试探了几次,见她不肯说,估摸着大概是感情的事,背地里没少叹气,却还得装作不知道。

  暑假快过去的时候,唐爸爸的腿又复发了,医生仍旧建议动手术。唐妈妈气得去医院大闹了一场,“拿了钱不管事,左一次手术,右一次手术,好好的一个人给折腾的半死不活,你们跟刽子手有什么区别?刽子手还好些,一刀下去,干净利落,你们这是凌迟!”医院的警卫进来把她轰了出去。她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无声地抹着眼泪鼻涕,无奈而安分的承受着命运带给她的不公。

  唐赐仰着小脸坚定地说:“姐姐,长大后我要当医生。”唐译摸了摸他的头,一阵心酸,她决定不考研,承担起养家糊口的重责大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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