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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虽然是气话,无意中却打中了赵萧君的软肋,还未好的伤口上又狠狠的下了一刀,然后往汩汩流出的新鲜的血液上撒上一大把的盐。赵萧君只知道自己在不断的道歉,什么话都不会说。等那老师的火气稍稍降下去一点,哽咽着问:“那他有多久没有去上课了?”

  那老师想了想说:“开始只是逃课,后来干脆不来了。大概有大半个月了吧。打电话也总是不接,问同学大家也说不知道到底上哪里去了。已经有很多天没有见过他了。这些日子,他有没有回家?”赵萧君还是结结巴巴的说不知道。那老师勃然大怒,甚至用教训的口吻说:“你怎么能这样监护他呢?什么事都不知道!你怎么能这样呢!什么都不闻不问,孩子能不出事吗?照你这样说法,他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了?”

  赵萧君才想到他出事的可能性,北京这地儿,什么乱子都有,车祸呀,当街斗殴呀,不会当真出什么事了吧。顿时吓的魂不附体,越想越害怕。又想起近年报纸上报道的青少年社会问题,什么自残,乱交,作奸犯科,杀人抢劫,甚至吸毒!赵萧君简直没有疯掉,心脏绷不能再紧,似乎一碰就会爆炸。

  陈乔其一向不需要人担心的,这次竟然会这么偏激,简直一头往死路上走。可是赵萧君来不及怪他之前,先将自己折磨的体无完肤。全都是因为她,陈乔其会变成这样全都是因为她!她像被判了刑,直挺挺的挂在绞刑架上,身下是浇了油的干柴。柴油的气味径直往鼻子里冲,只等点火,便同归于尽。陈乔其当真出了什么事,她也不用活了。

  赵萧君颤抖着手抓起电话,第一次拨错了,第二次按成红色的键挂断了,第三次还要拨时,“当”的一声响,从手上滑落摔在地上,电池,外壳,主机摔的七零八落,一直溅到桌子底下,还滚了几圈才慢慢的停下来。恍然的看着自己的手发呆,这才发现手心里全是涔涔的冷汗,指尖却作紧发涩,使不上力,像脱了层皮一样。半身跪在座机旁边,才发现不记得他的电话号码。眼泪簌簌的往下掉,一直滴到浅色的桌布上,泛起一个又一个湿润的迹子,一圈一圈不断的扩大。半晌没有动作,又心痛又惭愧。

  还是走过去,将手机拣起来安装好,开机试了试,竟然还可以用。她忽然记起来,陈乔其有一次无聊的对她说,他已经将她手机的快捷键设置成他的手机号码。赵萧君轻轻按了“1”字键,屏幕上快乐的闪烁着“陈乔其”三个字,一下一下发出幽幽的蓝光。没有换号码,也没有关机,音乐一直响着,像是一种信息,赵萧君的心却有些安定下来,他并没有彻底做绝。直到人工服务的声音传来,她才挂断了,早就知道,不敢期望这样就能找到他。

  拿了包,换上厚厚的外套,缠上围巾,戴上手套。时间上虽然已是春天,可是依然阴冷阴冷,光秃秃的树干上半点新绿的痕迹都没有。赵萧君只有在他的住处等。她没有钥匙,几乎将门捶破了,惹着对门的大婶用怀疑不满的眼光看着她。还是没有人应答。在里面呆不住,心口堵的就像十里长安街塞车一样,凝滞不动,全是茫茫的一片车海。开始的时候站在楼下的过道上伸着头拼命张望,听见远处的脚步声,一次又一次的祁盼,然后一次又一次的落空。夜色越来越浓,寒气逐渐加重,手脚全都麻木,脸上冻的几乎成了一块冰雕。

  实在没有办法,只能退到楼道里,虽然挡住了风,可是没有暖气,还是冷的瑟瑟作抖,唇色发青,牙齿发冷。开始不停的给陈乔其打电话,依旧是不断响起的音乐,毒蛇一样的缠绕在耳边,简直令人要发疯。进出大楼的人都用探询的眼神打量她,赵萧君只得走上去,站在门口等。斜倚在门上,给他发短信,让他赶紧回来。手机已经在提示电量不足。赵萧君犹豫着再一次拨通电话,因为耳朵贴在门上,依稀听到里面传来熟悉的音乐声。赵萧君还来不及确定,屏幕上一片黑暗,自动关机了。

  她从包里翻出几张路人硬塞给她的宣传单,垫在地上,然后坐在门边上等。双脚麻木的几乎蜷缩不起来。反正是铁了心,打算一直等下去,心里倒不怎么着急了。开始的时候还感觉到地上的寒气一阵一阵往身上冲,打了个寒战,后来就没有感觉了。穿了那么多的衣服,身上感觉还是空的一样,没有吃晚饭,肚子里也是空的,再等了一会儿,脑袋里也是空的。一直等下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既不觉得冷,也不觉得饿,眼皮渐渐的沉重酸涩。

  手越来越冰,只好伸进毛衣里往胳肢窝里藏。头埋在手臂里,脸来来回回的蹭着绒线大衣,呼出的气瞬间就成了白雾。时间大概不早了。虽然饥寒交迫,可是迷迷糊糊的竟然有了睡意,那种睡意像一个人被人硬拖着奔跑一样,粗喘着气怎么样都跟不上,可是还是得涨红了脸机械的跑。

  直到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咚咚咚”的往楼上跑来,赵萧君猛然清醒过来,瞬间又有些失望。这样虚浮零落的脚步声不是陈乔其的。他的步伐一向镇定沉稳,像踩在钢琴洁白的键盘上,每一步听在耳内,都发出优美的音乐,充满生命的节奏感,每一步都令人难忘。

  第十六章 步步紧逼

  来人年纪很轻,不知道有没有成年。染着黄色的头发,上身穿一件黑的发亮的皮衣,嘴里斜斜的叼着一根烟,果然不是陈乔其。赵萧君只看了一眼,对他印象十分不好。心低忽然充塞着一种望不到边的挫败和失望,像北京夜里逐渐升起皑皑的浓雾,灰暗阴冷,到处是细小的尘埃,整个天地都是白茫茫的,除了自己,什么都看不见。

  那人却在陈乔其的门前停住了,手里拿着钥匙,看见蜷缩在地下的赵萧君,愣住了。赵萧君一眼便认出这是陈乔其的钥匙串,那个挂串还是两人中奖得到的。商场里搞活动,他们运气不坏,每人得到一个很漂亮的钥匙串。赵萧君撑住手,扶着门慢慢的站起来,手脚虽然没有什么知觉,还是很顺利的站起来了。冷着脸,颇有气势的盯住他问:“陈乔其呢?”

  那人被赵萧君冷冷的眼光看的有些怯弱,看她的样子就知道与陈乔其关系不浅,张嘴就回答:“他,他还没有回来。”又像怕她误会似的,赶紧解释:“他还在台球厅,先让我过来帮他拿一下手机。”赵萧君让开来,由他颤抖着手开门进去了。走进去看了一下,屋子虽然凌乱,有些不干净,不过都是陈乔其的东西,并没有被糟蹋的不成样子,不像一伙人聚居的据点。

  她跟在后面问:“陈乔其经常带人过来吗?”他懦懦的回答:“没有,没有,老大只是让我过来拿一下东西。他说他忘带手机了,有什么人找他也说不定。所以才让我过来帮他拿。”赵萧君觉得既荒谬又愤怒,他只不过一个中学生而已,已经在外面结帮拉派,已经有人称他为老大。

  她沉着脸跟出来,一手关上门,冷声说:“陈乔其在哪里?你带我过去找他。”那人不由得犹豫了一下,脸上现出为难的神色,半晌支吾的问:“你是——”赵萧君冷哼:“我是谁?你只管带我去找他!”神色冷峻,气势威严。那人没有办法,只好在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任由赵萧君钻了进去。

  赵萧君跟着他穿过幽暗的小巷,长长的巷子居然没有路灯,只有路口上惨淡无力的灯光隐隐约约照进来。两边是一栋又一栋的四合院,黑暗里模糊一片,越发觉得阴森恐怖。道路也有些不平整,赵萧君一个不小心踩到积水的坑里,踉跄了一下,侧身撞到墙上,手牢牢的扶住了墙沿,吓的直喘气。手上感觉滑漉漉的,有些恶心,不知道是不是青苔之类的。那个年轻人见她撞倒了,倒是陪小心的说:“恩,这里路不大好走,又黑——”赵萧君对他说谢谢。

  只不过短短一段路,赵萧君却觉得走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有一种飘渺无力感,连害怕都忘记了。走到街道上,推开一间很不起眼的玻璃门,呛人的咽味扑面而来,她忍不住咳嗽一声。举步踌躇,站在门内,到处看了一眼,一张一张的台球桌,人声鼎沸,烟雾缭绕。灯光不是很强烈,几乎全部是男的,各种各样的人都有,有人大呼小叫,有人破口大骂,甚至有人说着下流的笑话。一些人见到她,都偏过头打量,眼中露出好奇暧昧的神色,互相传递。大概因为赵萧君的外貌,已经有人交头接耳,蠢蠢欲动。

  赵萧君禁不住有些害怕,她何尝到过这些地方。那个带她过来的年轻人大概察觉到,于是又走回来,愣了半天才说:“老大在里面的包间里——”赵萧君毫不迟疑的紧紧跟着他。提心吊胆,目不斜视,不敢朝任何人看上一眼,颤抖着双手径直走上二楼。

  站在包间的外面,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那个年轻人推开房门,里面立刻传来喧嚣的人声,听到有人问:“哦,你回来了呀!”又听到有人问外面冷不冷之类的话。他有些局促的点了点头,看了看站在外面的赵萧君,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忽然听到陈乔其的声音懒洋洋的传进耳朵:“阿胖,我手机呢?有没有带过来?”他点了点头,却没有拿出来。手机在赵萧君手上。

  赵萧君听到他的声音,再也忍不住,移身站到门口,看见陈乔其上身正趴在台球桌上,手指扶住球杆,眼睛正瞄准一粒花色的球,一眨不眨,神情专注认真,侧脸在灯光的照耀下,有如刀削,英俊的令人屏息。再当时那样的情况下,赵萧君竟然会觉得他英俊的令她屏息,难道是因为想念的缘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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