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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五


  王大婶对他笑说:“看把你精乖的。”从食篮的汤碗里舀出一碗鱼汤放在小文的面前,小文凑嘴就要喝。谢芳菲忙说:“慢点慢点,小心烫。”王大婶又盛了一碗,谢芳菲接过来笑说:“大婶,又麻烦你,真不好意思。”王大婶说:“你这是说哪里话,乡里乡亲帮帮忙也是应该的。何况我也没有白帮你们,该是我不好意思才是。”谢芳菲低头喝了一口汤,笑说:“王大婶太热心了。”

  谢芳菲身体不便,里里外外打扫做饭这些零碎事情便请王大婶帮忙,多少给一点银子。王大婶为人勤快,吃苦耐劳,精于世故,就是有时候太过热心。她看了看周围,问:“怎么不见容公子?”谢芳菲笑说:“他想抓两条鱼,出去了。”王大婶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问:“谢姑娘,你莫怪我多嘴。你和容公子夫妻不像夫妻,兄妹不像兄妹,又带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在这里也住了些时候。我看你们这个样子,不像寻常老百姓,若是因为感情的事和家里闹矛盾,暂时避出来,小儿女的,情理之中。可是总不能这样,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树高千丈,叶落归根。再怎么着,还是应当回家。”

  谢芳菲有些尴尬,自己和容情一声不响地闯进来,也难怪别人会好奇,没想到大家暗地里都认为他们是离家私奔的小情人,小文是他们的孩子。谢芳菲忙说:“王大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因为身体不好,容情才带着我在这里暂时住下来。等身体好了,我们或许就该走了。”王大婶说:“原来是这样。容公子带着你们一弱一小,倒难为他了。那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早晚也得回去看一看他们。”仍然转弯抹角地探听。

  谢芳菲担心别人误以为自己来历不明,造成不良的影响,探听明白,大家也放心。于是说:“王大婶,不瞒你说,我和容情都没有亲人,他们,早在战乱里死了。我是他……”低着头还是说了出来,“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王大婶“哦”了一声,叹气说:“没想到你们身世这么可怜。唉,谢姑娘,乱世里,都是这样,姑娘不要再伤心。你既然是容公子未过门的妻子,为什么不成亲?你看小文都这么大了。”

  谢芳菲连连说:“王大婶,你真的误会了。小文是我的弟弟,他和我一样姓谢呢,你可千万别弄错了。”王大婶这次倒相信了,小孩子没有乱冠别人姓的道理,惊奇地说:“小文竟然是姑娘的弟弟?这真想不到。”谢芳菲不愿说出原委,说:“是呀,你听他一直都叫我姐姐的。”

  王大婶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饶是这么着,你们也该早日成亲。名不正,言不顺的,让人看着,到底不好。”谢芳菲连连称诺,满心的不耐烦。王大婶仍然叽里咕噜地说:“不过你身体不好,要成亲还是等身子好一些再说。”谢芳菲说了这么些话,有些疲累,眯着眼没有回答。王大婶没有听见响声,转过身子,忙说:“谢姑娘累了吧,要不要我扶你回屋躺着,外面风大。”

  太阳一点一点沉下去,谢芳菲觉得微微有些凉意,点点头,说:“那就麻烦大婶了。”撑着身体坐起来。王大婶紧紧扶住她。正要往回走的时候,容情回来了,见状,连声说:“王大婶,还是我来吧。”将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往地上扔,生怕她有所闪失。

  容情手伸到她腰下,要将她抱起来。谢芳菲低声说:“你扶我进去吧。”坚决不让他抱。容情以为她见王大婶在场,难免害臊,没有坚持,扶着她起身,一步一步走进去。帮她拉好被子才走出来。

  王大婶蹲在地上将篓子里的鱼一条一条抓出来,放在篮子里,笑说:“容公子,今天这几条鱼很不错。一下子吃不了这么多。”容情也蹲下来帮忙,说:“我看还是拿一些去卖吧。”王大婶叹气:“卖也没人要。就是卖出去了,这里一点税,那里一点税,也落不下钱,白忙活一场。容公子,你不知道,朝廷里又要征税啦。我家老头子昨天背了一些鱼去卖,八成钱交了杂税,剩下的一点钱连织补渔网的本钱都不够。这世道,简直不让人活了。”

  容情默然,前些时候还是六成的税,村民们勉强糊口。现在涨到八成,真不知道怎么办。苛政猛于虎,地方官巧立名目,到处征收苛捐杂税,中饱私囊。可怜老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生灵涂炭。

  王大婶一边摇头一边叹气,说:“再这样下去,日子没法活了。田租涨到九成,根本不够吃。现在鱼租也涨到八成,唉,什么世道!”容情也叹气,说:“我回来的时候,见到江面上有官船,依稀听到他们说要封河道。”

  王大婶大吃一惊,说:“要封河道?这个时候,正是鱼虾的季节,封了河道,大家吃什么?为什么要封河道?”容情无奈地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和战争有关。听说附近驻了大队的兵马。”王大婶脸色大变,喃喃说:“又要打仗了吗?前几年打仗的时候,到处是火,烧得一干二净。好不容易停了两年,饿虽饿,苦归苦,总算活下来。现在又要打仗了!唉,人命比草还贱呀。”王大婶摇摇晃晃地离开了,连提过来的篮子也忘记带走。

  容情心头一阵烦闷。原以为终于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可以住下来过两天平静的生活,没想到苛捐杂税名目繁多,地方官吏嚣张跋扈。若真靠打鱼为生,早就饿死了。世道不稳,现在,现在又要打仗了。唉,哪里有哪里的难处。

  谢芳菲在里面听得他们的对话,问:“又要打仗了吗?外面的形势怎么样了?”容情叹气说:“这种地方,怎么知道外面的形势。也不知道要不要打仗。附近驻了一些兵马。”谢芳菲“哦”了一声,对这些事情毫不关心,要打就打吧,听天由命。她这次死里逃生后,不论什么事,老是提不起精神。不知为什么,三魂总有一魂飘荡在外面,收不回来。

  容情从药罐子里倒出药汁,一点一点地吹凉了,说:“芳菲,把这药喝了吧。”谢芳菲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自她醒过来以后,这些药比饭还常吃。横下心,憋住气,一仰脖,咕噜咕噜喝完。谢芳菲一眼瞧见容情袖子上开了一道口子,扯住他的手说:“你看,衣服又破了。不知道哪里有针线,我给你缝一缝。”容情摸着她的头说:“不用了,明天请王大婶帮忙缝吧。你这会子坐了这么久,累不累?要不要先歇一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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