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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在魏建平和小薇的婚礼过后没多久,钟笔又收到一个惊喜。

  每月月末例行的钟家家庭聚会上,钟笔带了左学出来吃下午茶。钟箦来的时候,意外地带了一个女孩子来。那女孩子二十来岁,衣着朴素,扎着马尾,五官十分普通,鼻子上还有几个雀斑,但是眼神清澈,一看就知道是心地善良的好女孩儿。她躲在钟箦身后,笑的时候有几分害羞,还有几分扭捏,“姐……姐,你好,我叫李彤。”普通的名字,普通的背景,普通的人,普通的爱情。

  不不不,每个人的爱情都是独一无二的。

  钟笔看着钟箦从头到尾牵着她的手,仿佛所有的心事都着了地。她用家长的眼光打量眼前这个女孩子,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口气有点儿像法院里的法官审问犯人。

  李彤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阿箦工作的画室附近有个超市,我在那里当收银员。”

  “哦,原来你们早就认识。那怎么会在一起呢?”

  李彤脸上升起两朵红晕,“有一次阿箦来买东西,没听到理货员的吆喝,把一架子的促销罐头弄倒了,滚得满地都是,差点儿还砸到人。刚巧那天是五一的前一天晚上,超市也没什么人,我就帮他捡,后来他送我他自己画的玫瑰花。”

  “然后你们就在一起了?”

  钟笔不知道的是,那天经理看见乱七八糟的卖场,大发脾气,以为是李彤失职,差点儿把她开除了。为此她被扣了半个月的薪水,却一句抱怨的话都没跟钟箦提。后来钟箦还是知道了,要赔她钱,李彤当然不肯要,开玩笑说:“如果要赔,就赔你自己画的画吧,颜色真漂亮,看着就喜欢,可以贴在墙上。”钟箦便给她画玫瑰花,每天一朵,每一朵颜色都不一样。她当宝贝一样锁在抽屉里,时不时拿出来看。它们虽然不是真正的玫瑰,却永不凋零。

  画到第一百天的时候,不需要任何语言,他们自然而然在一起了。他们是最普通的年轻男女,心思单纯,没有钱,没有尊贵的身份,没有地位,也没有受过太多教育,能力有限,但他们知道彼此扶持、彼此照顾、彼此忠诚,并且将这些当成习惯,终始不渝。背叛和遗弃对他们来说,无异于下十八层地狱,天理不容。

  钟笔跟着问:“你家还有什么人?”钟箦急了,扯了扯她的袖子。钟笔瞪了他一眼,傻弟弟,姐姐还不是为了你好!

  李彤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是滨州人,爸爸是纺织厂的一名染布工人,我在家里排行老大,底下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都在读书。”讲到弟弟妹妹,她兴奋起来,小脸发光,“他们成绩很好的,全年级第一。”十分骄傲。

  生活清苦但是安贫乐道,钟笔想起以前自己家里也是这样,唇角逸出微笑,“老大好,有责任心,知道照顾人。钟箦交流有障碍,希望你能好好照顾他。”

  李彤笑,“不会啊,我们用短信交流。”

  钟笔哑然失笑,她忘了,情人之间有他们独特的交流方式。

  回去后,她向张说发表感慨,“我一直把钟箦当自己孩子,跟左学差不多,想着送他进学校再读两年书,却忘了原来他已经长成了一个男人,知道照顾别人,知道承担责任。他跟我说他想开一个店,做点儿小生意,卖一些绘画用的工具。”钟箦的画虽然不错,但还不足以支撑他养家糊口。

  张说点头,“那也挺不错,我可以帮忙打听打听店面的事。”

  当钟箦的小店初具规模、可以开张做生意时,天空已经飘起了零星小雪。钟笔掸落身上的雪珠,将衣服挂在架子上,回头说:“虽然下雪,外面一点儿都不冷,这天气,真是奇怪。”张说伏在餐桌上工作,近来他在钟笔这儿流连的时间越来越长,连工作也带上来做。

  左学半趴在沙发上写作业,见她进来,连忙把电视关了。

  钟笔也不说话,手在他耳朵上一揪,“老老实实写作业。”左学灰溜溜地躲回自己房间。

  张说给她看一封电子邮件,“同学聚会?什么时候?谁办的?”他的同学聚会,跟她有什么关系?又看了一眼,叫起来,“什么,还要带家属……”

  “你去不去?”

  “都什么年代了,还办同学会?”话虽这么说,她总不能不给张说面子,让他一个人去。

  张说慢慢悠悠地说:“袁蓝主办的。”

  “什么?”钟笔的警觉性立马提到最高点。

  “她要结婚了,因此办了这个同学会,算是请喜酒的意思。”

  一颗心提上去又放下来。钟笔头一个反应时,“怎么又有人要结婚?”

  张说看了她一眼,“人到了年纪自然就该结婚了。”

  “说一说,说一说,她老公干吗的?”钟笔十分好奇,一脸八卦,顿了顿又说,“她不是对你情有独钟、念念不忘吗,怎么要结婚啦?”

  张书重重地捏了一下她的脸,惩罚她胡说八道,“只知道是海归派,似乎是搞药物合成的,目前在中科院任职。人家比我好。”

  钟笔心想:原来袁蓝也喜欢理科生,大有惺惺相惜、英雄所见略同之感。

  聚会那天正好是圣诞节,北大校园里到处贴满了“MerryChristmas”的彩色条幅。天气很好,阳光明媚,甚至有鸟儿在枝头欢快地鸣叫,路旁高大雪松上面残留的白雪提醒人们现在并非春天。袁蓝大手笔,竟然向学校租借了餐厅一楼的大厅,布置得喜庆洋洋。一字排开的自助餐,饭菜下面是滚烫的热水,热气氤氲,人声鼎沸。

  除了袁蓝,钟笔一个人都不认识。两人打过招呼,不再交谈。袁蓝今天一袭华美的改良式旗袍,更衬得她身姿摇曳,意气风发,对钟笔连敷衍都不屑,显然是旧怨难消。钟笔有几分尴尬,觉得自己来错了地方。

  张说跟同学聊天叙旧的时候,她就站在边上干笑,不断纠正别人“张太太”这个称呼,“不不不,我们还没有结婚,请叫我钟小姐。”

  后来,张说皱着眉头瞪了她一眼。她自知理亏,端了一碟子蛋糕跑出来。张说转个身便找不到她人,打电话一路寻了过来,见她坐在未名湖畔石头上打水漂,有一下没一下的,枯黄的草地上还放着她未吃完的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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