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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室内温度不低,可是坐久了,手脚未免冰凉。她出去买了杯滚热的奶茶,感觉脚步沉沉的,很是吃力,赶紧靠着暖气口坐下。喝了几口,觉得奶茶的味道不如平常的好,觉得腥,堵在喉咙口,咽不下去,弄得她差点儿想吐。

  看了看时间,都快到傍晚了,他乘坐的航班应该也停飞了,今天恐怕是赶不回来了。她觉得不甘心,但又抱着天真的想法,希望有奇迹出现,盼望他能出其不意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大过年的,别人都热热闹闹的,自己一个人,实在没什么意思。她蜷起双腿,头搁在膝盖上,懒懒地坐着,不怎么想回去。家里冷清清的,听见人家烟花爆竹啪啪乱响,到处是欢笑声,只会更惆怅。

  夏原正好也来机场送朋友,想起她,给她打电话:“听说因为大雪,广州、长沙、成都那边的航班好多都停飞了。姓钟的那小子回家了没?”她歪着身子倒在座位上,闷闷地说没有,声音有气无力的。他听见周围嘈杂的声音,问她人在哪儿。她便说还在机场呢。

  他一路寻了过来,见她脸色红得不正常,瑟缩着肩膀,搓着手喊冷,忙摸了摸她的额头,突然叫起来:“哎哟!你发烧了!都烫成这样,不去医院,来机场干吗啊?我说你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你还不承认!”他扶着她起来,“走吧,一个人待这儿是傻坐着乘凉,还是等着过年呢?又不是没人要了,赶紧回去吧——”她耷拉着脑袋随他上了车,手脚发软,坐都坐不稳,身体一直往下溜。

  他赶紧送她去医院。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家家户户都忙着过年呢,一路上只听见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此起彼伏,好不容易这里停下了,那里又响了,跟交响乐似的,错落有致地炸开来,无边的热闹,仿佛没有停止的时候。路边的槐树光秃秃的,裸露出深黑色的躯干,冷冷站着,一片叶子都没有,风吹过,便哗哗哗地摇几下,声音很响亮。

  医院里稀稀落落的,只有他们几个病人,静悄悄的,越显得这里与世隔绝似的。工作人员大概因为排在今天大年夜值班,神情有些不耐烦,扔了张单子给夏原,让他去找医生,语气甚不友好。夏原“嘿”了一声,本想不轻不重地说医生几句,一想到大年三十本该是喜庆团圆的日子,人家也不容易,还是算了。

  医生说何如初是着凉感冒了,早些时候来就好,现在拖得有点儿严重,要打点滴。开了药方,夏原连忙去取了药。

  护士领着他们来到一个房间,捋起何如初的袖子,面无表情地拿起细长的针头。何如初坐在床上,见那针头泛着冷光,倒映在眼睛里,害怕得心惊肉跳,忙转过头不敢看,眉毛皱成了一条弯弯曲曲的毛毛虫。

  夏原嘴里笑话她胆小没出息,又不是小孩子打针,还那么怕,却还是坐过来,抱住她的头,按在怀里,说:“伸出手,别看——听好了啊,我跟你说个笑话:两只番茄在路上走啊走,后面那只番茄问前面的:‘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前面的那只不说话。后面的那只以为它没听清楚,又问了一遍。前面的那只回过头来,看着它缓缓地说:‘我们是番茄,我们会说话吗?’”

  笑话说完了,她愣愣地没反应,针头插进血管也没感觉,呆呆看着他,心里嘀咕不知道他又有什么花样。倒是旁边的护士扑哧一声笑出来,收拾东西出去,叮嘱说有事就叫她。她眨着眼困惑地说:“这就是你说的笑话?”为什么她一点儿都不觉得好笑?

  夏原打了她一下,没好气地说:“当然是笑话啦,这叫冷笑话!你看你,脑袋是什么做的?整个一个榆木疙瘩,一点儿幽默都不懂。行了行了,指望你开窍,还不如指望太阳从西边出来呢!赶快躺下吧,睡一觉烧就退了,这药水滴得慢。”给她盖上被子,又拉了拉被角,完全盖住她肩膀。她点点头,全身酸软,确实没什么精神,何况在机场等了那么久,早就累了。她侧着头歪向一边,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六十一章 如烟花寂寞

  夏原坐在病房的沙发上,拿起何如初的手机玩游戏,一连勇闯数十关,早破了她的记录,十分得意,正打到精彩处,蓦地提示电量不足,自动关机了。他悻悻地扔下,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拉开窗帘,看着窗外,重重吁了一口气。灯光映着雪光,莹莹发亮,下面有几排长椅,空落落的一个人都没有,不时有烟火在半空盛放,耀眼的光和热之后,渐渐黯淡下来。此情此景,在除夕夜的病房里,有一种清幽冷寂的璀璨热闹。雪似乎停了,路上静悄悄的,只看见天地交错的一片白和青,无限延展。楼下半天没一个人影,可见大家都回家吃团圆饭去了。耳边只听见风吹动横条的声音,并不大,窸窸窣窣作响。夜深人静,连风都息了。

  他转头看她,她那长长的头发落下来,遮住半张脸,露出秀挺的鼻和小巧淡薄的唇,唇色略带苍白,眼睛因为闭着,越显得睫毛浓而长,随意翘起来,像停在水面上的一群蝴蝶,扑哧扑哧挥动翅膀,不时动两下。脸上不正常的红色渐渐退了,呼吸也均匀绵长起来,气色没先前那么难看了。他顺手将滑过她脸庞的头发撩在她耳边,动作轻柔而细致。一直奇怪,明明是这么娇小、温吞吞的一个人,头发偏偏长得又粗又黑,如海藻一般,极具个性。

  她睡着的样子安静甜美,却不老实,先是皱着眉头翻了个身,然后右手又横过来压在枕头上。他轻轻把她的右手挪开,放在她的身侧,低头却看见她左手上的戒指,钻石的冷光在灯下幽幽闪过,像深潭里的寒水,使人身心一凉,时时提醒他,她已经获得幸福。

  他咧嘴对着空气笑了笑,心境难免有些惘然。手指缠绕上她的长发,似乎这样便与她有了牵连……他就这样坐着,隐隐听见锣鼓之音,铿锵有力、喜庆热闹,大概是春节联欢晚会开始了。她跟他,在除夕无人的夜里,还能静静待上一段时间,那么,够了,此生也没什么遗憾了。

  夏原向来豁达得可爱,从不无故寻愁觅恨。

  他和韩张不同,如果说韩张是一个乐观的人,那么他一直都是个热闹的人,热闹地说话,热闹地做事,热热闹闹地活着,难得有安安静静的时候。可是此刻,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彼此的呼吸微不可闻。周围万籁无声,走廊上偶尔有脚步声踢踢踏踏走过,越显得房间里宁谧如水。他忽然觉得有点儿伤感,因为他知道,这样千金难求的时刻正一点一点消逝,以后永远不会再有了。他的心有一点儿沉,却不哀伤,因为悼念的是自己,祝福的还是她。

  随着何如初的醒来,他的这点儿伤感很快就不见了,他又变得热闹起来,嚷嚷:“渴了没?我向护士要了杯水,还是热的。”她用另外没打吊针的手握紧杯子,一口一口吹着,小心喝着,笑着说:“你怎么向人家要的?”夏原做了个魅惑的笑容,眼睛放电说:“凭本公子人见人爱的魅力。”自己再有魅力,放在她身上,却不管用。

  她笑着说:“我只知道国宝人见人爱,莫非你是国宝?”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得意扬扬地点头说:“那当然,跟国宝差不多。”何如初的右手在被子上大力拍了一下,大叫说:“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竟是熊猫!”夏原故意装出狰狞的样子,要掐她脖子,“今天倒被你给耍了!”她笑着四处乱躲,说:“风水轮流转,你也有今天啊,向来只会打趣我,真是解气!”

  两人笑闹间,夏原一眼瞥见药水滴完了,忙出去喊来值班的护士小姐。拔了针头后,何如初右手用棉花压着左手的血管,跟在夏原后面走出来,一出医院,何如初就抖着身体说好冷。夏原赶紧打开车门,将暖气调大,脱下大衣盖在她身上。何如初整个人包得跟粽子似的,缩成一团,叹气说新的一年竟然在医院里过了,真不是好兆头。

  他转头看了看外面,笑着说:“不晚不晚,回去还能吃上年夜饭,时间早着呢。你瞧我们俩,孤孤单单的,多可怜啊,不如凑在一起过年吧,好歹有个伴,省得闻见人家的饭香,馋得慌。”

  她明白他的好意,怕她一个人过年凄凉,便笑:“你哪是一个人啊,你不得回家过年吗?我也要回家去,说不定他什么时候就回来了呢。”夏原可不是一个人漂在北京,家里恐怕还等着他吃年夜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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