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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


  绿袖笑说:“云姑娘,这个院子虽然小,只有两间房,娘娘平日没事的时候却是经常来坐一坐的。后面有一池子莲花,全是粉红色的,开得可好看了,是宫里最好的。娘娘如今叫你住这里,姑娘当真福气不小。”云儿很有几分吃惊,忙说:“不敢,不敢,还请绿袖姐姐多多照应。”皇后的态度远远超乎她的意料,照理说,她不折磨自己已是万幸,居然奉若上宾。表面上好像不冷不淡,却又极力敷衍,这般客气,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安慰自己,算了,既来之,则安之。

  晚上燕苏回宫闻得云儿在皇后这里,连忙赶过来看她。云儿双手抱膝正坐在灯下发呆,见他来了,忙摇着他的手说:“我不想住这里,明天我就出宫,好不好?”燕苏先是一怔,见她双眉紧蹙,抑郁不乐,便问:“怎么了,宫里不好吗?少你吃了,还是短你穿了,又或者伺候的人不尽心?”说的云儿笑了一笑,缓缓摇头,轻轻吁了口气说:“不是,我住不惯,一到晚上,这么大一个地方,半个人影都没有。加上又是这时候,还是别在你跟前添乱了。”

  燕苏拥着她在床上坐下,右手有一下没一下摸着她乌黑顺滑的长发,默然半晌说:“你昏睡了八年,死里逃生,落下一身的病,跟重新投胎也差不多了,我就当你是另外一个人,以前那些事就当是上辈子的记忆,一切烟消云散。你且在这里安心住下。如今外面乱的很,全京城都已经戒严了,就连我住的东宫,如今也不大安全。那些叛上作乱的逆党,蠢蠢欲动,正恨不得我有个什么意外呢。母后这里,环境清幽,守卫森严,平常又没有外人出入,你住这里,正好少了我一桩心事。离开的话,不要再提了。你既然来了,难不成还想走吗?”说到这里,燕苏眼睛一眯,握住云儿腰的手力道不由得加大。他以为她想到九年前那些事……因此说了这番话宽慰她。俩人既然打算重头开始,以前的事就当一场噩梦,醒来就算过去了。

  云儿低头双手玩弄自己的衣带,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好半晌说:“好,那我先住这里。天这么晚了,明儿还有许多事要忙,你也早点回去睡吧。”她什么都做不了,可是,让他无后顾之忧总是可以的,尽管她对这个噩梦般的地方恐惧得犹如龙潭虎穴。对上他的眼睛,轻轻说了一句:“你不要担心,我哪儿也不去。”顿了顿,转开话题问:“事情筹备怎么样了?累不累?”

  燕苏一脸疲惫之色,亲了亲她的鼻子,说:“没事,应付得过来。不外乎就是逆贼内外勾结,企图谋反这些事。魏司空率领骁骑营的人保护皇宫的安全,郭敬之镇守京城,白会的数万骑兵在城外驻扎着呢,逆贼进不来的,你放心。便是死,我也一定拦在你面前。”

  云儿听他语气这般自信,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微微一笑说:“我可不愿你因为我而死。比起死,我更愿意你这么君临天下地活着。”

  燕苏轻声说:“比起君临天下,称孤道寡,我更愿意你待在我身边。想到时时刻刻可以看见你,想和你说话就说话,我很高兴,好像,好像全天下都在我手里似的那般高兴。”

  云儿脸上一热,咳了一声,低头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燕苏不满道:“哪里,我不是故意说好话讨你欢心,我真是这么想的。不然,不然——”不然也不会不顾一切、千里迢迢跑去潮音坞,就只为有可能碰见她。

  云儿轻轻推了他一下,有些不好意思说:“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了。这么晚了,你走吧,这可是缺月宫,被人瞧见不好。”这么个冷冰冰的人一旦说起情话来,还真叫她有些吃不消。

  燕苏整了整衣衫站起来,“那我走了,明天再来看你。等这些事过去了,我再好好陪陪你。”出了门,吩咐身后跟着的白双喜和黑从忧:“从今天起,你们便跟着云姑娘。她是女儿家,脾气要是不好,尽量让着她,她以前对你们可能有些误会,只怕言语上会有所刁难,你们不理她就是。还有,你们要寸步不离跟着她,不让她出宫便可,其他的都随便她。”

  白双喜和黑从忧接了这么一个烫手山芋,只得无奈地说:“殿下放心,云姑娘要是少了一根头发,我们哥俩儿提头来见。”心想,这个云姑娘,又刁蛮又难缠,长得也不怎么倾国倾城,也不知殿下看上她哪里,这么慎之又慎地交代他们,唯恐丢了似的,深宫大院,能走到哪儿去?

  第七十二章 情在不能醒(下)

  燕苏出了云儿住的小院,见主殿灯火通明,顺路来到王皇后的住处,对伺候的宫女摆摆手,走了进去,“母后,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王皇后手里拿着一幅画,正对着一盏玻璃灯坐在那里发呆,见他来了,招了招手说:“过来。下午睡了一觉,晚上便睡不着了。”细细摩挲他的手问:“应对逆贼谋反一事进行的怎么样了?”燕苏一改在云儿面前的满不在乎,大骂道:“燕平这老贼,等我抓到他,看我不抽他筋剥他皮,剁成肉酱丢出去喂野狗。”

  王皇后淡淡说:“你想怎么样对他是以后的事,首先得想办法掐住他的咽喉,让他不得动弹才是。”燕苏恨声说:“这老贼,到处散播本宫的谣言,说什么晋南王燕齐才是大周朝血脉正宗的皇子,打着“清君侧,诛佞臣”的旗号讨伐本宫。引起朝野上下轩然大波,原本就犹豫不定的一些人立即倒戈加入他的阵营,弄的连舅父也特意来问儿臣这事。”

  他气得喝了口茶,将茶杯重重顿在桌上,“晋南王燕齐只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小孩,他懂什么,还不是任由燕平这老贼把持朝政,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个燕平,本宫念在他腿脚不便、胡子都白了的份上,特意让他去乡下种田享清福,没想到居然敢跟本宫对着干,好好好,我就让他看看谁才是大周朝的真命天子!”

  王皇后点头说:“你明白就好。不过这事不可操之过急,燕平那老贼老奸巨猾,不过却有一个大毛病,沉不住气,年纪大了非但没改,反倒更加糊涂。你只要按兵不动,先发制人,便可平息这场祸事。哎,代价自然也是要付的。”她似乎不想多谈这个话题,顿了顿问:“你去看过你父皇没有?”

  燕苏微微蹙眉,叹气说:“还是那样,半睡半醒,连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心中苦笑,父皇从小到大没看过自己几次,认不出来倒也正常。王皇后轻轻叹了口气,“哎,你父皇他……一辈子过得不快活。”燕苏有些生气,“整天想着求仙访道,开炉炼丹,就是一个皇帝应该做的?”过了会儿,又烦躁地说:“御医说,父皇情况恐怕不大妙。”偏偏这时候燕平大军压境,内忧外患。他看起来一脸平静,实则焦头烂额,忧心如焚。

  王皇后沉默了会儿,说:“等他醒了,我去看看他。”燕苏对着桌上的灯发愣,像是在思索什么,瞥见王皇后手里明黄色的卷轴,随口问:“母后,你手里是谁的字画?”王皇后展开来给他看,“这是我跟姐姐年轻时候的画像,今天无意中翻出来,上面颜色都褪了。看着画中的自己,猛然惊觉光阴似箭,人生苦短。”

  燕苏拿着画细细看了一遍,有所触动说:“若不是眼前这幅画的提醒,我都快忘了母后长什么模样了。”他口里的母后指的是亲生母亲王文珏。看一眼画,又看一眼王皇后,挑眉说:“姨母,你跟母后长得似乎不怎么像呢。”画中的王文珏一张瓜子脸,秀发如云,眉目清冷,一脸威严;而王文琰却是圆脸,矜持地笑着,眼睛弯起来,可爱可亲。

  王皇后说:“我跟你母亲并非一母同胞的亲生姐妹,不像也很正常。王家以前虽不是什么王侯世家,却也是高门大族、官宦子弟,家大业大人也多。我跟你母亲虽名为姐妹,大概因为年纪相差较大的缘故,小时候很少见面。直到建武十年我入了宫,跟你母亲才亲近起来。那时候,陛下也不像现在这样……自暴自弃。”那时候,那时候的一切都还是新鲜的,美好的,快乐的。

  她似乎有满腹的心事,愁眉深锁,好半晌轻轻叹了口气,又说:“自你母亲走后,一晃九年过去了。你也这般大了。姨母盼着你早日登基称帝呢,到那时,我的罪孽想必也该赎清了。”她没有自称母后,而是姨母。

  燕苏忙说:“姨母,若不是你,苏儿哪能活到现在。我若是当了皇帝,一定好好孝顺你,尊称你为圣母皇太后。”王皇后眼角露出一丝笑意,拍了拍他的手说:“这圣母皇太后的尊号应当给你亲生母亲。”燕苏笑说:“都一样。大周朝律法可没有规定不可以有两个圣母皇太后啊。”只要他当了皇帝,他就是大周朝的律法,不要说两个圣母皇太后,他就是把云儿抱在怀里上朝听政,看谁敢有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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