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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期间有人自作聪明讨好地说太子已到弱冠之年,选妃一事,不能再拖延了。燕苏听了,当即沉下脸,冷声说:“我娶不娶老婆,关你什么事?滚——”差点跳下来揍那个阿谀奉承的大臣。众人见太子满脸怒容,性情暴戾,动不动要杀鸡儆猴,战战兢兢,吓得没有人敢吱声。

  燕苏连夜批改吏部呈上来的奏章,众人怎么劝都不肯休息。一个宫女捧着蝶恋剑进来,呈上去,颤颤巍巍说:“殿下,这剑如何处置?”

  他瞄了一眼,本待说“扔了它”,思虑半晌,终究是四大名剑之一,天下软剑之首,淡淡说:“放在桌上,下去吧。”等宫女带上门走了,他抽出剑,仿佛看见它缠在云儿不赢一握的小蛮腰上,心中顿时像针刺一般,疼痛又复苏了。他拔出剑,张开双手握了上去,鲜血滴在地上,一点儿都不觉得疼。

  心口像是破了个大洞,无论他怎么补都补不好。

  云儿惨白着脸醒来时,东方弃正在灯下翻弄药材,屋里咕噜咕噜熬着药,满屋子都是涩涩的药香。她想坐起来,哪知胸口剧痛,又倒了下去,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猫,好像有九条命似的。”想死总是死不成。

  东方弃坐在她床头,抹了抹她汗湿的长发,叹气道:“好死不如赖活着,死了下地狱,还不如在人间痛痛快快活着。再大的事,总会过去的。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你不要总是寻死觅活的,听了晦气。”

  云儿眼睛里一点光彩都没有,恹恹地说:“这有什么晦气的,死了才好,一了百了。”东方弃骂道:“哪那么容易一了百了。来,把这药喝了。”

  她摇头,都不想活了,还吃什么药。药,她已经吃够了,不想再苦了。

  东方弃知她重创之下,一时转不过弯来,想了想说:“你这条命,是云溪子一命换一命救回来的。八年前云溪子将濒临死亡的你从京城救了出来,然而你伤的很重,心跳几乎没有,全赖他用真气保住你一丝气息。他日夜给你渡气,手不离你背心长达数月之久。他遍访天下名医无法后,带你到天山极寒之地,用冰棺封住你日益微弱的气息血脉,日日为你运气疗伤,同时寻访各种灵丹妙药,只为将你救醒。后来有一位不知姓名的郎中说你之所以昏迷不是不能醒,而是因为遭受重大打击不愿醒来。云溪子依然没有放弃,到处奔波,将你藏在冰山雪地之中,护住你的心脉。你这一睡,便是八年,云溪子心力耗竭,头发数年间全白了。”

  云儿全然不知当年的事,眼睛一红,不由得问:“后来呢?叔公他怎么样了?”东方弃缓缓说:“他最后一次为你运气疗伤后,你手已经能动了,但是他却油尽灯枯,命不久矣。他在死前将你托付于我,便自断心脉走了。我遵照他的意思天葬,让他重归于自然。三个月后,你醒了过来,什么都不记得,面貌如昔,八年像是只过了八个月,却落下寒气侵体的后遗症。我想你不记得也罢,只希望你永远不记得,哪知还是逃不过宿命。”

  对于自己如何陪在云溪子身边耗尽心神为她疗伤寻药,他一字不提。云儿伏在枕头上哭了起来,满脸是泪。

  经东方弃这么一劝,她乖乖把药喝了。父亲、叔公视若珍宝的性命,怎可自暴自弃,自我践踏?燕苏那两剑刺的虽深,却并未伤到要害,云儿在东方弃悉心照顾下,她的身体很快好起来,不到一个星期,便能下床走动了。

  第五十一章 一片伤心画不成(下)

  重伤初愈的云儿双眼凹陷,原本丰润的脸颊消瘦下去,精神不怎么好,总是恹恹地躺在屋内晒太阳。

  同安寺的和尚忙着打扫庭院、洒水除尘、进城采买年货准备过年。东方弃兴冲冲拿了幅年画进来,右手端着一小碗乳白色浆糊,准备贴在门上。画上画的是手执宝剑的秦琼,铠甲鲜明,双眼瞪的铜铃大,她见了便说:“又不是你家过年,凑什么热闹。”

  东方弃一手压平翘起的边角,一手拿着刷子说:“管是谁家,年总是要过的——过来帮个手。”云儿依言走了过来,盯着画看了两眼,撇嘴道:“什么妖魔鬼怪,还守门神呢。”东方弃笑道:“人家又没得罪你,做什么一出口就骂人。秦叔宝可是响当当的一条英雄好汉。”

  云儿像是故意跟他过不去似的,哼道:“我顶讨厌英雄好汉。”想当英雄好汉,成王称霸,非得不择手段不可。东方弃轻笑:“幸亏我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云儿噗嗤一声笑出来,白了他一眼:“时势造英雄,只怕有些时候由不得你。”

  俩人将年画、春联贴了,又糊了窗纸,挂上红灯笼,惨白的心情也变得喜气洋洋起来。傍晚的时候天气突变,狂风肆虐,乌云弥漫,寺里的旗幡吹得呼啦哗啦响。刚吃完晚饭,东方弃提着灯笼走来,跺了跺脚笑说:“下雪了,比鹅毛还大,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倒真有点像李白诗里的那句‘燕山雪花大如席’。”说着抖了抖肩膀上薄薄的一层雪渍。

  云儿半靠在床头看书,听东方弃说下雪了,大衣也不披,靸着鞋子跳下床,推开窗户伸手去接。雪花不等掉落她手心便融化了,指尖冰冰凉凉。她满心欢喜说:“啊,下雪啦!”东方弃怕她着凉,关了窗说:“明天再看不迟,只怕要下一整夜呢。”她点了点头,“这雪下得这么大,让我想起天山来。”

  东方弃也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个手炉,添了炭让她抱着,笑说:“天山的雪下起来是有声音的,簌簌簌簌——,像在跟你说话。”

  云儿拥被坐着,听了他的话有瞬间失神,一个人只有寂寞到深处,才会有心思跟自然对话吧?“东方,叔公走了,一直是你陪在我身边吗?”东方弃用锡纸包住鸡蛋,埋在火盆下,半个时辰就能熟,吃起来又焦又香,云儿好当消夜吃。他想了想低头说:“并没有多久,很快你就醒了。”

  可是天山那么冷,那么静,人迹罕至,飞鸟不到,听着呼啸而过的风声,入眼是无穷无尽的雪山,过一天像是过一年,更何况守着一个不知何年何月才会醒来的她,他是怎么挨的过来?云儿心里忍不住酸酸涩涩的,“东方,我有点累了。”

  东方弃闻言替她拉高被子,温和地说:“那就睡吧。”云儿将头靠在他胸前,“那段时间你是怎么过来的?有没有想过,万一我永远醒不来呢?”

  东方弃想的很认真,随即摇头:“没有想过。其实不算什么,云溪子十年如一日为你寻医求药,耗尽心力,而我只不过照顾你罢了。何况你乖乖睡在那里,既不乱动又不乱跑也不乱吵,安安静静,十分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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