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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云儿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不吃?”他抬头冷冷看了她一眼,“叫你倒碗粥哪来这么多废话?”云儿暗暗吐舌,他果然是长于深宫,不知民间疾苦啊,抢着说:“你不吃那我吃了啊,省得倒了浪费,暴殄天物。”她眉开眼笑,三两口就把一碗粥喝光了,喝完后还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

  等她吃完出来散步时突然想到,车里哪还有糕点,从落花别院带出来的糕点早在数日前就吃完了,她隐隐觉得不对劲,他不会是故意不吃让给自己吃吧?刚想到这里她连忙否认了自己这个想法,不会,不会,他怎么会这么好心,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她踢着石头想了半天,对,他天天吃这些粥啊药啊什么的,也会吃腻嘛。虽下了这样的结论,可是良心始终有那么一点点不安,总觉得哪不对劲似的。

  奔波了一天,众人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围着火堆早早睡下,自有轮流守夜的人。云儿因为燕苏给的一碗粥,左思右想,翻来覆去,半点睡意也无。她招手叫来东方弃,拉到一边悄声说:“这里有河,咱们抓了鱼烤鱼吃吧。”反正也是睡不着,还可以顺带打牙祭。

  两人趁着满天星光来到河边。云儿说:“这么暗,你能抓到鱼吗?”东方弃“嘘”了声,“你别说话我就能抓到。”他闭上眼睛,竖起耳朵聆听水中的声音,水里的一动一静迅速在心中扩大,潺潺流动的溪水,徐徐飘动的水草,洞里探出头来的龙虾,像是一幅画,在他脑海里呈现得一清二楚,纤毫毕现。他突然感觉到鱼儿摆动尾巴从身前经过,忙抽出一根银针扔下去,直垂水底,没激起一点儿水花。半晌,下游处浮上一条巴掌大的肥鱼,头上插着一根针,透脑而入。

  云儿欢呼一声,跑进水里把鱼捞上来,“我们走远点,免得被大家知道,就不大好了。”两人清了内脏,躲进山坡后面的树林里,拾了些干柴生起火来。云儿拍着头说:“哎呀,没有盐,你轻功好,回去拿点儿过来。”等东方弃走了,她把湿了的衣服脱下来放在火上烤。刚才下去抓鱼,外面的裤子都弄湿了。

  周围没人,云儿干脆打散头发,脱了鞋袜,露出一双纤纤细足,脚心朝着火堆,眯起眼睛烤火,露出满足的表情,感叹道:“啊,真舒服!”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一声响动,像是树枝挂破衣服的声音。她忙回头看,身后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她转过头来,过了一会儿,出其不意又回头看,恍惚看清对面有一双眼睛,隐藏在黑暗深处,因为火光的关系,反射出淡淡的红光。她悚然站起,迅速将衣服披上,光着脚跑近了几步,再看时,却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无边的黑以及寂静的夜,刚才发生的仿佛是一时产生的幻觉。

  东方弃赶来,见她神色惊慌,问发生什么事了。她摇头,缓缓说:“我刚才似乎看到人了。”又加了一句,“许是看错了,也有可能是狼的眼睛,山里野兽多。”东方弃脸色变得凝重,这么说,一直有人隐在暗处跟在他们后面,而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不动声色,笑嘻嘻地说:“大概是松鼠、猴子什么的,也有可能是猫头鹰,它们喜欢在夜间活动。”云儿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笑着说:“荒山野岭,三更半夜的,哪会有人,有鬼还差不多,一定是我看花了眼。”

  东方弃将鱼拿下来,“好了,差不多熟了,涂上酱汁就可以吃了。”云儿拿过叉鱼的树枝,掰了条尾巴给他。东方弃问她怎么不吃,她笑着说留到明天吃啊。两人把火扑灭,收拾一番,用荷叶包好鱼一起出了树林。东方弃背靠着一棵大杨树运功打坐,云儿趁大家熟睡,悄悄爬上马车。

  燕苏翻个身坐起来,“你哪儿去了?”她干笑道:“公子,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啊?”他冷笑道:“你还知道晚啊,刚才干什么勾当去了?”眼瞧着她和东方弃鬼鬼祟祟溜了出去,现在才回来,他睡得着才怪。云儿忙掏出怀里的烤鱼,递给他,笑嘻嘻地说:“喏,孝敬你的,我够意思吧。”

  燕苏接在手里,打开荷叶,鱼还是热的,烫得心里跟着一暖。他愣了好一会儿,再说话时,声音自然而然柔和了许多,“大半夜的,你跟东方弃合伙烤鱼吃?”然后巴巴地给他带半条回来?半夜里被人这样惦记,对他来说,似乎还是生平头一遭。他心底暖暖的、软软的、柔柔的,感觉很好。

  云儿点头,“对啊,我们以前经常这么干,还偷人家的鸡吃呢。”见他捧在手里不动,忙说:“你快吃啊,冷了有腥味儿,就不好吃了。”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心,她算是还了他的一粥之恩,有来有往,互不相欠了。

  燕苏却说:“我这会儿不想吃。”将半条烤鱼仔仔细细地包得严严实实,放在桌上。吃了就没有了,他宁愿多看一会儿。云儿本来就是忍痛割爱,从嘴里省下来的,哪能让他这么糟蹋,咽了咽口水,极力劝说:“吃吧,吃吧,你如果不吃,留到明天就坏了。”他摇头,“还是放在那儿吧。这么晚了,睡觉吧,明天一大早还要赶路呢。”他把被子盖在她腿上,拍了拍她的肩膀,“累了一天,睡吧。”语气难得地温柔。

  云儿却恼了,抓起荷叶包便往窗外扔去,赌气说:“不吃拉倒,我拿去喂狗!”好心当成驴肝肺!燕苏拽着她往里一扯,声色俱厉地说:“你干什么!”不顾她呼痛,连忙跳下车来,眼睛到处搜寻,见前方土坑里有一抹绿影,因为他包得紧,荷叶倒没有散开,只是沾满了泥土灰尘。他也不顾肮脏,捡起来一把抱在手里。

  他这番动静,早惊动了众人,魏司空和冯陈等人都跑过来问出什么事了。他忙挥手,“没事,你们休息,我坐马车累了,下来随便走走。”他围着马车绕了一圈,等众人不注意了,这才掀帘子进来。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十分幼稚,不能以常理解释,心下有些烦躁。

  云儿揉着发红的手腕,对他不理不睬。他咳了声,说:“刚才一时冲动,是我不对。”他极其不习惯说这种道歉的话,可是表面上硬是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云儿猛地抬头,他……这是在赔不是?她也很镇定地咳了声,说:“我很奇怪,如果你不吃,为什么又跑出去捡回来呢?”燕苏十分尴尬,居然红了脸,幸好车里灯光昏暗,看不甚清楚,他随即一本正经地说:“我觉得它好看,扔了挺可惜的。”

  云儿闻言张口结舌,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见他重新将荷叶包好的鱼放回桌上,端端正正摆好,心里感叹,果然不是一般人啊,连想法也跟一般人不一样!她摇头晃脑,嘀嘀咕咕睡下了。

  第二天晨光熹微时分,众人又开始赶路。车马疾驰了好半天,才见一轮红日慢慢出了云霄,照得满地金光,沿路都是此起彼伏的莺啼燕叫声,唧唧喳喳的。云儿在动荡的车厢里醒来,揉着眼睛往外一看,叹道:“要是能安安稳稳睡上一觉,舒舒服服吃一顿香喷喷的饭菜,那该多好啊。”往日平常之极的事情,此刻却成了一种奢望。

  她转头看着燕苏,虽说他贵为太子,安富尊荣,没想到还挺能吃苦耐劳的。同样辛苦地赶路,他和众人一样,没说过半句抱怨的话,连“累、无聊、辛苦”这样的话也从来没说过,只是眉眼间现出疲倦之色,也不知内伤好了没有。

  燕苏眼睛看着手里的地形图,面无表情地说:“看够了吗?”她才惊觉自己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好半天,忙嬉皮笑脸说:“看够了,看够了,你长得跟我昨天烤的那条鱼一样好看。哦,对了,荷叶包的烤鱼呢,怎么不见了?”燕苏右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怒瞪她说:“说话注意点!什么叫长得像烤鱼?”

  云儿吓得肩头一缩,随即抿嘴一笑,仍不怕死地说:“烤鱼呢?你不是说它好看吗?”燕苏冷冷看了她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扔了!”他掀帘子出来,深深吸了一口气。什么乱七八糟的,昨晚根本就是一个荒诞的梦!

  冯陈拍马过来,行过礼说:“公子,你看……”他抬头,朝霞满天,红得有些异常。俗谚云: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看来是要下雨。冯陈说:“恐怕正午时分会有一场大雨。”他点头:“嗯,到时候再找个避雨的地方好了。”

  果不其然,还没到午时,狂风大作,天上乌云翻滚,吹得柳条树枝哗啦啦作响,满眼都是风沙尘土,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不到半晌,豆大的急雨倾盆而下,漫天都是白色的水柱,溪流成河,混着黄沙泥土滔滔往地势低洼处流去。一行人淋成了落汤鸡,全身上下没一处是干的,却没有一个人抱怨。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道路泥泞,人困马乏,道路十分难走。

  燕苏皱眉看着帘外的大雨,问:“到什么地方了?”冯陈抹着脸上的雨水答:“应该快到青阳了。”他想了想说:“先找个地方避一避雨。”东方弃在一旁接口道:“这是青阳和泾县的交界处,向来是两不管的地带。”他指着前方说:“沿着这条路往右拐,约莫十来里,有一间供旅客行人打尖住宿的客栈。再往前走,便是九华山了。”燕苏便说:“那我们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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