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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A!DA!”某一天,王贵择菜的时候突然听见缄默的儿子发出清晰嘹亮的声音。他停下手里的活儿,眼里泛出惊喜,冲到儿子身边,将头凑近儿子的小嘴边,想要听个仔细。“DA!DA!”儿子很费劲,但依旧不停地重复,真是使出了吃奶的劲,晶莹透亮的口水顺着嘴角流。那一刻,王贵觉得憋得慌,他真想欢呼,他王贵的儿子也开口说话了!他不确认这孩子说的究竟是“大”还是“打”,但这是王贵听到的,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

  “DA!DA!”王贵骑着自行车,脑子里想着儿子的声音,口里竟然不自觉地重复着儿子的话,声音响亮到等红灯的时候,一个老妇女恼怒而不知所以然地看着他。他浑然不觉。“DA!DA!……”

  §王贵与安娜——父母辈的爱情 第四章 我要上学

  安娜要上班了。王贵面临一个重大难题,他必须得把宝贝女儿我送到幼儿园去。小家伙可以请丈母来看着,但丈母一个人不能看两个。最重要的是,我到了受教育的年龄。所有同事的孩子都进大学附属幼儿园,这没什么挑头,下面就是做我的思想工作。王贵和安娜特地去买了个塑料斜挎背包,上面有个熊猫脸的,里面放上糖果和画片。随即跟我谈好条件:“你不哭啊,到学校去跟小朋友玩,还有老师带你玩,爸爸一下班就来接你。”我随口就答应了。王贵觉得我还很懂事,挺好商量的。

  第一天去幼儿园的路上王贵是抱着我去的。他不想骑自行车,主要是想延长安慰我的时间,多给我舒缓点压力。那时候我哪有什么压力呀,我看王贵的思想负担比我还重。直到进幼儿园大门的时候都是好好的。可是就在王贵跟幼儿园阿姨交代完一切,把我从他胳膊里移交给阿姨的一刹那,我开始放声大哭:“爸爸!爸爸!……”我反复叫着王贵,鼻涕、眼泪混杂着汗如雨一起下,声音异常凄惨。以我当时的智商还不能理解什么叫上学,只以为王贵有了儿子不要我了。以前外婆就吓唬过我,说如果我不听话,王贵就喜欢二多子,不喜欢我了。

  王贵原本送出去的胳膊,突然不由自主地收了回来,开始与阿姨进行孩子争夺战。两个人扭着劲在争夺孩子。王贵口里哄着:“爸爸一下课就来接你,很快的,马上!”阿姨不耐烦而且司空见惯地催促王贵,你快走吧,都这样,你一走就好啦!“我马上走,我马上走!”王贵一边跟老师保证,还一边哄着我。他为了要我相信他会马上回来,还特地躲到不远的拐角先藏几十秒钟,然后突然跳出来冲我招招手,说,你看,爸爸马上就来了吧?阿姨顿时恼怒,训斥王贵说:“你搞什么名堂!赶紧走!”王贵给老师训得很紧张,仓皇逃出幼儿园的走廊。直到出幼儿园大门,他都听到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喊。

  一出门,他看见有个卖冰棒的木箱子。灵机一动,从挎包里掏出喝水的茶缸,一口气买下十根奶油冰棍儿,赶快跑回幼儿园,躲在门后,趁老师不注意,奔过去把茶缸塞在鼻涕都掉进嘴巴里的我的怀里,用别在我衣襟上的小手巾给我擦了擦鼻子,亲一亲我的头发,扭头就走了。

  那天,王贵破天荒上课迟到十分钟。

  那天,王贵又破天荒提前下课十分钟。

  整个上午,王贵都在不停地看表,老觉得每堂五十分钟的课,怎么那么长,好像上了一个世纪。

  下了课,他直奔幼儿园,却并不急着接我,而是很有心计地转了个圈儿,绕到后院看我是不是没有受到老师的重视。果然不出所料,我可怜巴巴地坐在水泥地上,跟他早上走的时候一模一样。虽然不哭了,却很萎靡,既没有小朋友跟我玩,也不见老师特别关照。王贵很想冲老师发火:“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新入幼儿园的孩子呢!”

  王贵指责的话都要出口了,结果见了老师还是一连赔笑,只暗示“让您费心了,孩子还小,刚进幼儿园,请您多多关照啊!”老师答应得倒很爽快,反正已经答应过几百回了。

  “爸爸来接我!……”这是我起初每天掺杂着痛苦的眼泪和放肆的嚎叫向王贵告别的话。那声音简直就像刀一样在挖王贵的心。有好几次王贵都下狠心,不送了不送了,就放家里给丈母看着。

  安娜对孩子的教育问题非常冷静。她和老师一样像个局外人:“每个孩子都这样的,你怎么跟孩子一样弱智?”在安娜的坚持下,我才得以继续我的求学生涯;不然,我生命中的早期教育,也许就给王贵抹杀了,而我的履历也只能从小学填起了。其实现在填履历的时候,我也是从小学填起的,否则填不满那长长的横线。我曾经非常羞愧地看过一女同胞在第一栏里就直接填本科,因为她好像读了三个硕士和一个博士。我常自卑受得教育太少,连履历的起点也要比别人矮了一大截。但惟以自慰的是,我从落地起就待在大学,到成人后离开大学,我的校龄比很多人的工龄都长。上至校长,下至校门口修鞋的,大多都认识我。

  王贵后来虽贵为一个大系的系主任,也经常被人冠以我的名头,“XX的爸爸”。我是跟安娜姓的,王贵因为沾我的光,也常被认识我却不认识他的人改姓了安。“你是嫁给我的,你哪里有资格娶老婆?要不是我救济你,你到现在还是单身汉呢!”安娜经常以这样的玩笑来肯定王贵的家庭地位。“对,对!”王贵并不以为意,他一点不觉得羞辱,什么嫁呀娶的,反正你是我孩子的妈就行了。谁嫁谁不一样?

  “你孩子刚上幼儿园的时候哭吗?”那一段时间,王贵突然变得婆婆妈妈的。

  他以前总体上还算得上个大男人,不屑于跟人讨论这样的话题。可是从我开始上幼儿园起,王贵的身段就突然放下来了,经常向人讨教教育孩子的问题。“你孩子刚上幼儿园的时候哭吗?”他逢人便问。在得到肯定答复后,便如同找到知音般小心发泄心中的牢骚,诸如老师不是特别在意啦,孩子每天哭得筋疲力尽以至于回家倒头就睡啦……他不敢太放肆地评论老师,怕传到老师耳朵里,所以每次诉苦还得斟酌词句。别人都略带同情地敷衍他:“都一样哦,都一样……”

  §王贵与安娜——父母辈的爱情 第五章 经济危机

  有了二多子以后,安娜与王贵明显感到生活质量下降,经常入不敷出,没到月底就已捉襟见肘。以前,安娜和王贵都是把工资连同工资条一起放在家里桌子的中间抽屉里,谁用谁拿。因为家里的日常采买都是王贵负责,安娜其实很少从里面拿。但是偶尔拿一次钱给儿女添点衣服什么的,就突然发现抽屉里的钱不见了。安娜搞不懂为什么每次轮到她用钱的时候抽屉总是空的。

  到月底的最后几天,两个人对着空空的米缸不住叹气,进而检讨花销。因为安娜不花钱,最后的结果总是安娜把王贵骂一顿:“钱都给你花到哪去了?我吃没吃着,穿没穿着,什么都没感觉到就没有了。你说,是不是又给你妈寄钱了?”安娜总疑心王贵在规定额度以外偷偷给家里寄钱,到死都不能和农村断了根儿。“天地良心!谁给家里偷偷寄钱出门叫车撞死!”王贵非常委屈。“那钱呢?钱都到哪去了?难道给你拿去养小老婆啦?”安娜一发火就口无遮拦。

  她明明知道这根本就是废话,谁能看上猪八戒一样的王贵哦!倒贴都送不出去。不过说这个话她觉得很解气,说完连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王贵觉得像个冤大头,自己没干什么呀,怎么钱就没了?正想反击,见安娜笑了又升不起火来,说:“不都花在孩子身上了吗?天天吃天天喝的!”但剩下几天的日子总要过啊,再吵,四张嘴都要吃饭的。

  每次吵完,安娜就一跺脚跑回娘家去。她一进门,她爸爸就不声不响塞给她五块钱,然后低声嘱咐她:“不要告诉你妈啊!不然其他兄弟姐妹知道了我不好做。”她妈也在房间里等她,一把拉过她说:“不要响,给其他兄弟姐妹知道了我摆不平。”然后再塞她五块。临走,父母聚一起,很冠冕堂皇地递给她一包米和几样荤菜叫她带上,估计这是每个兄弟姐妹都有份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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