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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医院,静波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车流,忍不住赞叹:“真没想到,这满大街的人都是爹妈拿大顶拿出来的!怪不得老外对中国的印象就‘功夫’二字,没功夫哪来的孩子呀!”

  孙哲垂头丧气。他原本坚决不要孩子的骄傲今天竟然变成嘲讽,这万一传出去,就变成了“死鸭子嘴硬,硬把不能说不要”。男性有三大帽子戴不得:绿帽子、不行和无能。刀刀致命伤。

  静波看出孙哲的沮丧,故作轻松地安慰道:“早知道这结局,咱得省多少安全套啊!从此往后我们可以过非谨慎夫妻生活了!”

  静波和孙哲的关系,是男主内,女主外。静波比孙哲小三岁,从毕业进入工作单位起,就显示出她超强的“street smart”。“street smart”这词很难解释,相当于中文的“混世”。静波读书也许不如孙哲灵光,走上社会以后倒是干得风生水起,从进广告公司起,文宣,市场,运营,媒体,大客户,没几年,她就把这行摸得门儿清,一只苍蝇从眼前飞过她都能判断出它能创造出多少效益。从小到大数学学得不怎么样,大学的数学作业带考试全靠孙哲帮着作弊,出了校门儿,心里的小算盘拨拉得门儿清,但凡客户报一数字,她心算就能把成本利润奖金给框出来,早知道数学只用到加减乘除,哪还用荒废这么多年在对数指数函数上。小姑娘哄人一流,上上下下,从对口领导到难缠客户,她都熨得平整,这不,单位刚来一难缠的主——

  这天,静波正在办公室里忙事儿,一姑娘冲进来:“陈经理,快去会议室,老板急找!”

  静波放下手里的活儿,小碎步往会议室疾走。会议室门口,隔着玻璃就看见五大三粗的“米饭班主”在咆哮着拍桌子,满地文件夹。

  静波进房间的时候,啪!一个玻璃杯正砸地上。全场静默。静波温温柔柔地走到客户身边,拉起客户的手看了一眼,关切地问:“马总,小心,我看看,割到手没有。您借一步站这里,别扎着脚,我来收拾。”

  静波拉了马总的腰一把,把马总拉一边站着。然后自己蹲下身去一片一片地捡玻璃片,抬眼又冲马总一笑:“我最喜欢的景德镇薄胎瓷杯,碎一个,你赔我的。哎哟!”静波捂着手指头,鲜血滴了出来。

  马总慌了,赶紧走过去:“快快!创可贴,哎呀,这可怎么好,太不好意思了!”

  静波:“没事儿,残缺美。但您放心,您的广告案,一定会完美无缺让您满意。马总,您呀,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我得给您提意见。”马总有些愧疚地说:“我知道,我知道,耐心不好,脾气不好,我爱人和孩子也这么说我。”

  静波:“您的问题,比这严重多了,您是太不爱惜身体。您现在集社会责任家庭责任于一体,多少人指着您吃饭呢,您也不晓得为大家照顾点儿自己,不就一广告案吗?值当您亲力亲为?你们公司王大姐,我们一直合作,您派她来就行了啊!”

  马总:“她离职了,一时还找不到合适的人代替。”

  静波:“她那么能干的人,是不好找替手。”

  马总:“什么呀,我请神才把她请走的,占着茅坑不……她要不走,我都不知道这次这么大活动能弄成这样!”

  静波立刻换了张脸:“哎呀,她可走了!现在我们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我们以前以为这都是您的主意,都没好意思说……这方案,怎么拿得出手啊!也毁我们名声啊!”

  马总:“是啊!也难为你们了。这往后,至少这次的大的宣广,我亲自负责,让我秘书Sally跟你直接对接,你也不许派人糊弄我!干不好,我就……”

  静波笑了,晃一晃缠着创可贴的手说:“您索性就把我吃饭的家伙给砍了,行不?”

  马总喜笑颜开地被静波哄出办公楼,老板在玻璃幕墙后面舒了一口气。静波回到办公室,老板关切地发问:“怎么样?马总气消了没?搞定没?”静波表示无力:“跟您提个意见,以后除了给公司卖力,能不卖身吗?您看我这上下都体无完肤的。还有,您那宝贝的广告案,别说客户了,我都忍不住要打人。”

  老板避重就轻:“静波啊,今天多亏有你。你是公司的福将啊。”静波毫不客气地顺竿上爬:“老板,福将要求申请个福利,您把我那张担担面的发票给特批了吧。”

  “你这张发票我听财务科说了,一碗面要两千?”

  “是两碗面两千。”静波不失时机地又扬了扬缠着创可贴的手。

  老板瞪眼:“一千的面还吃两碗?”

  静波委屈道:“那不能客户吃面我喝汤吧,我们公司的格局呢?”

  老板不打算放弃掰扯:“那也太贵了。你这下午茶都喝到两千了,以后我还怎么招待他们啊?”

  静波娇嗔:“老板,您不是常说嘛,做事情格局要大。再说了,我都为公司流血了,让您为自己的公司破点财您还不肯?资本家!”

  老板立刻告饶:“下不为例啊。”

  静波就有这本事,把葫芦和瓢同时按下去。

  而孙哲就是典型的“book smart”,就是我们俗语所说的“书呆子”。孙哲在学校里一直是学习委员,多复杂的难题在他那儿都是浮云,可是一走进社会他的那根筋就失灵了。按说IT男又不用跟太多的社会关系打交道,可就办公室里那一摊子他都搞不定:第一次离职是半夜里偷偷去把私人物品偷出来从此销声匿迹的,原因是太频繁的加班阻碍他陪静波逛街;第二次愤而离职是因为奖金分赃不均;第三次离职是因为跟老板搞不到一块儿去,天天被盯着挨批。孙哲最经典的形象就是手里抱着大包小袋,一脸沮丧,进门就单膝跪地:“求包养。”

  静波对此哭笑不得。有心批评他,不忍在他伤口上撒盐;有心安慰他,发现也不需要。孙哲原本对工作这事就不上心,丢工作的伤感比不上跟静波吵架后受伤持续得长。

  静波并不介意孙哲在工作上的不上进不如意。其实如果有可能,能力够的话,静波愿意包养孙哲。因为静波这一行有个特别耳熟能详的自嘲诗:起得最早的是干广告的和收破烂的;睡得最晚的是干广告的和按摩院的;不按时吃饭的是干广告的和要饭的;加班不补休的是干广告的和摆地摊的;说话不能错的是干广告的和主持节目的;加入了就很难退出的是干广告的和黑社会的;干着干着就跳楼的是干广告的和富士康的。

  静波对自己行业的判断是:如果干满三年你还没有跳楼,那么你就有一颗无坚不摧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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