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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这么多年,他的性格许沁再清楚不过。他和她一模一样,内心压抑到何种程度,表面也看不出一丝波澜。

  许沁换了拖鞋走去餐厅,在孟宴臣对面坐下。

  付闻樱问:“没吃早饭吧?”

  许沁本想撒谎,但实在吃不下了,便道:“吃过了,喝碗汤吧。”

  付闻樱吩咐桂姨去盛汤。

  她微笑着看许沁,又看孟宴臣,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连:“一晃,我们家两个孩子长这么大了。”

  许沁从桂姨手里接过汤碗。

  付闻樱说:“生这小子的时候可把我折腾惨了,在医院里躺了七个小时,就是不肯出来。你爸还说这孩子以后是个操心的命,得让我狠狠伤心的。”

  许沁和孟宴臣动作同步,低头喝汤。

  “结果是胡说,大院里没有比宴臣更叫父母省心的孩子,长这么大从没让妈妈伤心过。还记得小时候——”

  付闻樱今日的话比平时多,讲述着孟宴臣刚出生时的事。每年生日她都会讲一遍,没有哪个孩子会在这天打扰一个母亲的回忆。

  孟宴臣一会儿得去上班,吃完寿面就上楼去收拾了。

  许沁也回到房间,从架子上取下一个木雕的小孟宴臣,走去他房间敲门。

  “进来。”

  许沁推门进去,孟宴臣站在落地镜前穿衣,他已换好一件黑色衬衫,正在系袖扣。

  或许是因为黑衬衫黑长裤,显得他身形格外颀长,脸色也格外清冷。

  许沁转了转手里的木雕,过去递给他。

  孟宴臣看一眼,从她手里抽过雕刻,转身拉开抽屉,丢了进去,抽屉里大大小小一堆小孟宴臣。

  他关上抽屉,下手不轻,啪地一声。

  他不看她,继续穿薄毛衣。

  许沁原地站了几秒,才说了句:“生日快乐,心想事成。”

  孟宴臣没有接话。

  许沁转身往外走,走到门边,听见身后孟宴臣淡淡的嗓音:“没有别的话要说?”

  许沁脚步站住。

  叶子的事没什么可问的,孟宴臣的性格她再清楚不过,不论是他的教养还是他的洁癖,都做不出那种事。

  他弄这一出不过是——

  罢了。

  今天是他生日。

  许沁道:“没有。”说着去拉房门。

  那边,柜门砰地一声关上。

  “不是回来质问我的?”孟宴臣问,“别说你跑回来是因为想起了我的生日。”

  许沁扶着门沿,说:“你是很过分。”

  “怎么?”他对着镜子理衬衣领,居然慢慢地笑出一声,“伤到你心上人那可怜的自尊了?”

  他一贯守礼克己,极少如此刻薄,偏偏每次都是针对宋焰。而以他低调不张扬的性格,怎么可能为区区小事去给一个派出所打招呼,更遑论拿他的车去接人,无非是为了给宋焰和她之间划上一道深沟。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用权势欺压他人的人,她再清楚不过,可这一次,

  许沁的手轻轻一推,才拉开的门又紧紧阖上。

  她回头看他:“孟宴臣,你想干什么?”

  孟宴臣亦回头看她:“你想干什么?”

  许沁不说话。

  孟宴臣看她片刻,转身去拉开衣柜门,一长排各式大衣笔直悬挂着,他挑中一件,手指在衣架上顿了一下,说:“当然,如果你只是玩玩,没关系;如果你是认真的,我劝你最好打住。”

  他抽了一件灰色的大衣出来,木衣架重新挂回去。

  许沁问:“所以你现在是以家长的身份在管我?”

  孟宴臣:“不然?”

  两人连争锋相对都是异常平静的,像没有风来的湖面。

  许沁看着他把大衣穿上了,说:“孟宴臣,你不要再管我的事。我跟谁结婚,跟谁相亲,跟谁恋爱,跟谁玩——都不关你的事。”

  这话说完,房间里有好几秒的寂静。

  孟宴臣没看她,他低着头在整理袖口。他穿衣服向来一丝不苟,任何细节都不放过——衬衫袖口、薄衫袖口、大衣袖口,一层一层理好。

  终于,他说:“他不行。”

  孟宴臣一字一句,说:“就他不行。”

  许沁顿感荒谬至极:“为什——”

  “他不配。”他迅速而冷静地打断,仿佛多说一个字都觉得厌恶,“我拜托你找也找个像样的。”

  许沁压低声音:“你说话别太过分。”

  “我过分?”孟宴臣唇角弯一下,淡淡道,“他为你做过什么?但凡他对你有一丝真心,当年因为那种原因分开,一个男人就该咬紧了牙关拼死往上爬混出个人样来;但凡他对你有一丝真心,他混到现在都不会只是个消防员,连给你条像样的项链都买不起。”

  许沁下颌紧绷,像是被戳到最难堪的伤疤。

  她不是不谙世事活在梦幻里的小女孩,也不是追求柏拉图精神恋爱的小姑娘。她也虚伪,她也世故,她也会算计,她也会比较。

  如果要她抛弃现有的一切,权力地位,金钱财富,父母亲情,只为他;

  那么,他凭什么?

  他拿什么来要求她这么做?

  早晨站在派出所门口时,望着宋焰离开的背影时,她就在想,所以她没有追上去。

  那时没想出个结果,而现在,许沁依然想不明白,也不愿去想,更不愿把这道伤疤撕开来给孟宴臣来看。

  她淡淡一笑便恍如没听见这番话,转而反问,

  “你又为我做过什么?当初是你说叫我不要再喜欢你,是你说以后不会再管我,也是你说要我改姓,做孟家的女儿做你的妹妹。我的感情是机器程序吗?好,我听了你的,现在你又来插手控制我,还打着关心我的幌子,你不觉得虚假吗?”

  至亲之人,互相伤害起来,都是一击致命的。

  孟宴臣听着她的话,身形顿了顿,才抽开手表柜,从里头挑出一块腕表戴在手上,他低头扣着腕带,唇边有一丝淡到没有的涩:

  “为什么劝你?呵,当初为什么劝你?你不改姓,妈妈会把你送走。这辈子再也——”后边的话就那样断得了无痕迹了。

  许沁狠狠一怔,从不知背后有这样一段缘由。

  “我要是喜欢你,我要是喜欢你——”他摇了摇头,没说下去,仿佛后果苦得会叫他从此失去声音。

  “我花了十多年的时间来接受你终究会嫁给别人的这个现实,但宋焰,不行。”

  孟宴臣扣上腕表,拉好袖子,转头看许沁,

  “你要准备怎么做,嗯?为了他,去求爸妈,还是跟家里闹?我呢,这个时候你要我怎么做?你让我在旁边看着?看着你为了他卑微心碎地去求父母,还是看着你为了他狠心地和我们决裂?你说,这个时候,看着你快被撕成两半,我是该帮你说话,还是不该帮你?”

  许沁仰望着他,清楚地看着他平静的脸上闪过一丝凄凉和愤怒,他大步上前,想要握住她的肩膀,可手掌在将要触及她的时候突然弹开,仿佛她是禁忌的不可触碰,

  “我请你哪怕给我一点尊重。如果你和他都可以在一起,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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