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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两只烟明明灭灭,再无言语,只有细细的曲调声从耳机里流露出来,“爱已是苦累,相爱似受罪,心底如今满苦泪;旧日情似醉,此际怕再追,偏偏痴心想见你”

  南雅听着歌,抽着烟,心里一片荒凉。耳机线另一端连着周洛,不知他心里作何感想。前方艰难险阻,恐怕时日无多。此刻一起趴在桌上安静听歌的时光,或许会是最后的美好了。

  一曲完毕,周洛关了单放机,对南雅说:“小师姐,我给你背首诗吧。好久没念了。”

  “嗯。”

  “这首诗名字叫,镜中。”

  周洛的手搭在柜子上,指间的烟青雾袅袅: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来

  “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

  “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

  “危险的事固然美丽

  “不如看她骑马归来

  “面颊温暖

  “羞惭。低下头,回答着皇帝

  “一面镜子永远等候她

  “让她坐到镜中常坐的地方

  “望着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满南山”

  周洛念完,问:“喜欢吗?”

  南雅趴在桌上,歪头看他,轻笑说:“喜欢。”

  周洛说:“我也很喜欢。第一次见到就背了下来,我觉得这首诗的感觉,很像你。”

  南雅问:“你说我像坐在镜子里的人?”

  周洛说:“你是危险又固然美丽的事。”

  南雅盯着他看,一时没说话。

  周洛问:“小雅,你这一生,有没有做过什么让你后悔的事?”

  南雅微眯起眼,慢慢呼出一口烟,说:“没有。”

  周洛默了半晌,问:“嫁给徐毅也不后悔?”

  南雅说:“每一步都是在当时情况下必然的选择。也或许是明白后悔无用,所以从不后悔。”

  周洛笑了笑,说:“也对。”

  南雅问:“你呢?”

  周洛看她:“什么?”

  南雅说:“你有没有做过什么让你后悔的事?”

  周洛头低得更深了,揉了揉眼睛,说:“冬天的时候,我不该喝醉酒,吃错药。”

  南雅心头滑过一丝凉意。他后悔了?

  周洛无言,又说:“继续听歌吧。”

  南雅说:“嗯。”

  周洛说:“我想听红颜知己。”

  南雅握着烟的手顿了一下。

  周洛撑起身体,揉着额头,说:“磁带呢?”

  南雅垂眸想一秒:“我去找找。”

  她摁灭了烟头,走去隔间。隔间拉着厚窗帘,光线昏暗。南雅没开灯,蹲在地上,在放磁带的纸盒一个个翻找着。天气太热,她很快全身出汗。

  一只手覆上来握住她的手,周洛不知什么时候跟进来了,指尖在她手心摸了一下,摸到一层汗。

  彼此心里都是一个咯噔,却又竭力维持着表面的稳定。

  “找不到了。”南雅笑着收回手,捋一下耳边的碎发,说,“可能弄丢了吧。”

  “奇怪。”周洛翻着盒子里的磁带,“你买的磁带都在,偏偏掉了那一盘。”他扭头看她,“如果我没记错,最后一次听是下暴雨那天,五个月前。后来每次在你这里听歌,都没再听到过那盘磁带里的歌。”

  “掉了就掉了吧。”南雅站起来要走,周洛迅速起身拉住她,“南雅——”

  因为酒精,他的身体有些摇晃,他手撑一下墙,终于站稳:“南雅,那天,你叫人来修电脑了吗?”

  南雅沉默,半刻后说:“没有。”

  “为什么?”他盯着她,因为她的一丁点坦诚而突然又有了希望。

  南雅望住他,微笑:“如果你一定要问我,我只能说,我希望有机会和你单独相处。”

  周洛心一沉。

  就是这样的笑容,就是这样的笑容让他沉沦,蒙蔽了眼睛。

  刚才残存的希望破灭了。周洛的手从她肩膀落下去,扯着嘴角笑了笑:“单独相处。你一直待在隔间里……单独相处,给你做不在场证明?”

  南雅看着他,眼神一瞬间千变万化,陌生,惊讶,哀伤,冷漠,最后回归面无表情,看着他,一个字不说。

  “你说话。说你不在隔间里,是那盘磁带!”他眼眶红红的,满目悲伤,像被抛弃的孩子,“去年夏天你找我修单放机,你就不想要它了。你后来买了可以录音的,录下缝纫机和你的声音。你把宛湾抱来让她睡着,限制我,我就不好讲话不跟你闹,你说什么我都简短回答。你问我的那些问题:好修么?嗯。修的怎么样?快完了。多简单,不怕穿帮。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让宛湾睡着的,但你算准了我不想吵醒她。至于那首歌……如果我答错没关系,你说‘我刚好想听这首’,这话有歧义,你不放我答的歌我也不会怀疑。可我还是答对了。你知道我一定会答那首歌——红颜知己。”

  周洛说到此处,只觉背脊一阵阴森发凉;

  “红颜知己啊。在医院里你和我说,你对我是‘知己’的喜欢。那天在音像店买磁带,你很清楚我那么喜欢你,我想知道和你有关的任何事,我会留意你听的每一首歌。你买的磁带上面的歌我都会记住。陈钧问你喜欢哪首,你说周慧敏。那磁带上周慧敏的歌就这一首红颜知己。”

  他吃吃地笑了一声,笑得泪花都出来了:“你知不知道,我听那首歌听了半个月。每次听着我都在想,你说你喜欢我,不是喜欢小孩子的那种,是喜欢知己的那种。南雅,你怎么这么厉害,我心里想什么你一清二楚。”

  是啊,他就是她做的牵线玩偶。他是木偶,她是线,那么纤细柔弱,却轻易让他生让他死。

  南雅看着他泪光闪烁的眼睛,心突然像被针扎了一道。她转身要走,周洛抓她回来,箍住她的肩膀,“为什么不听我说完?为什么不否认?那次你带我到隔间缝上衣是不是也被你纳入计划了?因为在隔间里,就在这个位置,我对你做过让我自己都羞愧的事,所以我不想在这里停留,更不想跟你在这里同处,我会愧对你。你笃定了我不会进来隔间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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