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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都六点了。我看是不会来了。回去吧。”周洛说。

  南雅点点头,起身去看宛湾。

  周洛原想说下雨不好走我送你,又忍了回去。

  周洛从后门出来,南雅锁了门。

  雨下得很大,周洛撑着伞,爬坡翻墙别提多费劲。他再次跑去大街上,远远看着旗袍店的正门。很快,他看见南雅拉起卷帘门,抱着宛湾走出来。宛湾困困地搂着妈妈的脖子,小考拉一样。

  南雅撑着伞,有些艰难地把卷帘门拉下去。风太大,把伞吹歪,雨水淋了南雅一身,她狼狈地护着宛湾,勉强把伞扶好。

  周洛站在街这边的角落里,几度想上去帮忙,但都没有。

  南雅终于锁好门,撑着伞抱着宛湾走了。周洛撑着伞远远跟在她身后,大雨天,巷子又弯又长,一个旁的人也没有。

  石墙里的树抽了嫩芽,雨水打在青石板上,溅湿了她的旗袍下摆。

  他看着雨雾里她的背影,心里静悄悄地高兴着。

  一直尾随她回了家,他才折返。

  那天,那么大的雨,少年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路脸上都挂着笑。

  第二天便雨过天晴,灿烂艳阳。

  周洛上午的课程井然度过,中午去给林桂香吃饭时,才知道镇上出了大事。

  徐毅死了,在昨天,说是出车祸死的。

  周洛立刻赶去南雅家。冲进院子,透过窗户就看见南雅在客厅里,背对着他在整理东西,周洛急慌慌跑进去:“喂!南雅!”

  她回过头来,一身素白,头上簪着白花。

  他就知道是真的了。

  他胸膛起伏,喘着气,不等平息就朝她走过去,他紧张,慌乱,一路眼神都不离开她的脸。

  南雅也看着他,她面容还算是平定,隐隐有些疲倦,却并没有悲伤。

  他渐渐平息下来。

  两人对视良久,他突然就笑了一下,邪邪的,勾起一边唇角。

  毕竟是死了人,南雅微微恼道:“你笑什么?”

  “他死了我高兴。”少年挑眉,直白而坦荡。

  “你——”她扬起手,本能地觉得应该打他,却又没落下去。

  §第二十二章

  徐毅死于车祸。

  暴雨那晚徐毅开车出行,因雨天路滑外加喝酒驾驶,车辆在危险路段撞向护栏坠落山崖。当场死亡。

  不到一年时间又去了一位年轻人,清水镇的居民们一片唏嘘,目光纷纷聚焦南雅身上。她除了穿素衣,倒没有任何地方与往常不同,说她冷血无情薄情寡性的话又尘嚣甚上,她只当耳旁风。

  徐毅的母亲及堂兄从市里赶来张罗后事。众人瞧戏般盼着看伯兄与弟妹间的藕断丝连,未能如愿。徐毅的堂兄没能进家门,住在镇宾馆里;徐毅的母亲似乎也与南雅不睦,在家住了两天也搬去宾馆。

  到了入殡那天更是闹出轩然大波,徐母不肯将尸体火化,哭喊说是妖精儿媳害死他儿子。在场之人一片哗然,南雅平定如钟,不发一言。

  警察又被闹来,徐母要重新调查,说从到清水镇见到南雅第一面起,南雅便无伤心之意,且拒绝兄长入门。而在家里住的那两天,她观察南雅没有半点悲伤,作息正常,甚至有心思与小孩逗笑。再想儿子与儿媳不睦非一日之寒,儿媳水性杨花勾三搭四,定是外边有相好终于谋杀亲夫。

  徐母在灵堂上泣涕如雨,闻者落泪。

  陈警官认为徐母失去亲人太过悲恸,便问徐毅堂兄的意见,回答竟也是:“堂弟死后,弟媳似乎一身轻松。”

  陈警官两头为难,道:“我们调查过,车祸致死是没有问题的,由意外变成刑事案,目前证据并不足。如果要尸检,也得问问妻子的意见。”

  众人看向南雅,

  南雅却道:“我同意。——抬去解剖吧。”

  ……

  周洛也听说了一些消息,但没去问南雅。南雅这人比很多人想象的要坚硬很多,他无需担心。且最近全镇目光聚焦南雅身上,他去见她只会招麻烦,还不如再做几套卷子。

  周洛背着书包,塞着耳机听着歌,往学校走。他不经意抬头望一眼山林,意外发现山上一片嫩青色。

  周洛不经意间就笑了笑,想起多个月前的秋天,他和南雅去山顶看黄叶。

  他深吸一口春天的空气,目光落下来,见南雅在不远处,对面走来。她目光淡淡从他脸上移开,也远眺发芽的山脉,最终又缓缓落到他脸上。

  她也想到了那一刻。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擦肩而过。

  周洛笑笑,神清气爽地去学校。

  爬台阶时,张青李从后边走来。

  周洛听着歌,张青李在后边喊了好几声他都没听到,张青李追上来拔掉他的耳机:“周洛!”

  周洛吃一惊,把耳机夺回来,斜了她一眼,继续往学校走。

  张青李跟在他旁边:“你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啊?”

  “什么消息?”

  “徐毅车祸的事儿啊。”

  “警察管的事我怎么知道。”周洛的语气称不上耐烦。

  “小卖部肯定有很多人谈论啊。”

  周洛脚步停下,张青李差点撞到他身上,周洛回头,似笑非笑:“终于到这一天了。”

  “什么?”

  “连你也开始认为那些人说的话可信。”周洛笑笑。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讽刺。

  张青李的道德心受到伤害,立刻澄清:“不是!你别冤枉我,我纯粹出于对这件事的关心。她们都在说南雅,我根本不信好不好?我只是希望事情有进展。我听我妈一天说一个她的疑似相好,都烦死了。”

  周洛无言半刻,叹了口气,道:“不得不说,做女人真是太难了。”

  “这话从男的口里说出,还真奇怪。”张青李揪着书包带子,问,“你为什么突然有这种想法?”

  “早就有了。”周洛道,“当一个女人露出瑕疵时,她会遭受来自异性的攻击,来自同性的攻击,以及整个社会的攻击。”

  张青李拧眉:“什么意思?”

  周洛说:“自己领会。”

  “呀,你说清楚会死么!”难得有和他深入聊话题的时候,张青李哪肯放弃,缠着问。

  “哎——”周洛把另一边耳机也扯下来,转头看她,认真道,“你看,比如说男人,还常常会站在同性的角度考虑问题,对身边男同胞在两性关系上犯的错误,往往有比较理性和宽容的考量;但女人更倾向于贬低和打压自己的同性。而且在责任归属上,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都爱把过错的大头推给女方,因为他们习惯了戴着有色眼镜看待和物化‘女人’。所以我说你们做女人的真是太难了。”

  张青李听完,只觉闻所未闻,半刻之后才觉恍然,还有些感动。在学校里,她和周洛交流不多,但总能从他的态度里感受到他们对很多事情的看法是一致的,颇有众多同学中两个异类的感觉。到了今天,这种感觉更确切,是知己啊。

  知己呢。

  她心里笑了,脸上也掩饰不住,笑容绽开,微红着脸说:“周洛,以后谁嫁给你肯定很幸福。”

  这突如其来的,周洛措手不及:“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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