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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彭野顿了一下,俯身过去,瓶口悬在她嘴巴上方,水流淌进她嘴里。

  她的嘴唇是粉红色的,他知道那有多柔软,他的手微微颤抖。

  她张口喝着水,眼睛垂下来看他,笔直而安静。他收了水瓶,程迦把药塞到嘴里,仰一仰脖子吞下去。

  眼神还定在彭野脸上,问:“你刚才抖什么?”

  彭野拧着瓶盖,没搭理她。

  程迦道:“问你话呢。”

  “没抖,手有点儿软。”

  “你又没开车,手软什么?”

  “……”

  彭野看她一眼,她是个大人了,说话却和孩子一样爱刨根问底,把人逼得退无可退。

  彭野说:“换药!”

  程迦靠进椅背里,淡淡地睨着他。不用开口,彭野明白她的意思。

  “你伤在左肩,不顺手,换个位置。”彭野说。

  程迦坐去了副驾驶。

  彭野欺身过去,解开她的衣衫。

  程迦垂眼盯着他的手看,看他一点一点解开自己的衣服,她慢慢燃了精神。

  荒原寂静而神秘,偌大的黑夜里只有他们两人。

  彭野给她敷药,她目光始终在他脸上。

  她表情平静甚至冷淡,眼睛却亮晶晶,像猎豹盯着羚羊。

  彭野被她看得心躁,问:“你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程迦没来由地问了句:“你的父母还活着吗?”

  彭野揣摩着她这话有点儿古怪,但还是说:“活着。”

  “你们关系好吗?”

  他迟了几秒钟,说:“还行。”

  程迦说:“和妈妈关系好,爸爸不行?”

  彭野的目光从她身体上挪到她脸上,定了一秒钟,她那双眼睛总是把他看得死死的。他下手不轻地把她胸脯上的旧药揭下来,她微微皱了一下眉。

  他把新药一点点敷上去。

  程迦说:“你很少和你父母打电话?”

  “嗯。”

  “常回去看他们吗?”

  “不常。”

  “多久一次。”

  彭野又看她一眼,眼神抗拒,但还是答:“一年左右。”

  程迦有一会儿没说话。

  彭野皱了眉,问:“怎么?”

  程迦说:“因为很忙?”

  彭野没有很快回答。

  程迦说:“忙是借口。”

  又被她给看出来了。彭野微微咬了咬牙齿,说:“我有个弟弟。”

  程迦哼笑一声。

  “你笑什么?”

  “用这个自我辩解。”

  彭野给她贴上纱布,有点儿忍无可忍,道:“我的事,你少管。”

  程迦说:“好,我不管。”

  她突然间挑事,又突然间顺从,彭野不得不怀疑。

  他意识到,她一点儿不关心他的私事,她只是喜欢触碰他私事后,他或强忍怒意或克制爆发的瞬间,就像在流风镇客栈走廊上偷听电话后的针锋相对。

  车厢狭窄,程迦有些费劲地扭过去,凑近他耳朵边,轻声问:“想吗?”

  彭野却笑了一下。

  “笑什么?”

  “刚惹了我,现在来安慰吗?”

  “你不想要安慰吗?”程迦眼神狂野,渴求,带有召唤性。

  彭野终于抓住她的手,制止。

  程迦挣扎,彭野一使劲,把她的双手扣在座椅背上。

  “程迦!”

  窗外的风涌进来,荒原上死一般的寂静。

  程迦静了下来,盯着他,眼里的迷乱和狂躁渐渐消退,变得荒芜安静。

  她手上挣扎反抗的力道松了下去,她歪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轻轻喊他一声:“彭野。”

  “嗯?”

  “我把相机弄丢了。”她说。

  彭野摸了摸她的头,说:“我们会找到的。”

  “会找到吗?”

  “会。”

  “如果找不到怎么办?”她问,手在轻颤。

  彭野无法回答。

  “找不到怎么办?”

  头顶的星空隐匿在云层里,只剩地平线上的天光。

  夜里,她的脸看上去更白了。

  “十七年……我从没弄丢过相机。”

  “就像士兵,在战场上不能弄丢自己的枪。枪丢了,命就没了。”她说。

  “你很年轻,看不出来学摄影那么多年。”他说。

  “我爸是摄影师,我从九岁开始跟他学。”

  “你爸爸像你一样出名?”

  “他不出名,他只拍自己喜欢的东西,却不卖自己喜欢的东西。”

  她不经意皱了一下眉头,想起父母总为此吵架。父亲不是个厉害的人,他很温柔,他总能看到别人忽略的美。

  程迦平静地说:“白天我不该砸相机,我永远都不该砸相机。这是谋杀。当时,那个相机镜头在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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