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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那夜,杜若从图书馆出来,天空还在飘雪。她低下头,拿围巾裹住口鼻,慢慢走去宿舍楼。靴子踏在白雪上,窸窸窣窣。

  她一路安静地走回去,进楼,上电梯。

  手机在兜里一震,消息来自何欢欢:“这是不是景明?!”

  点开图片,宿舍楼外的枯树下站着一个人,高高瘦瘦,黑色大衣,黑色棒球帽,口罩遮着脸,肩膀微弓着。

  只是夜色中模糊的人影,杜若的心却突然被撕开。

  “停下,停下!”可电梯门关。

  她飞快按下2层,心急如焚,冲去电梯间,楼梯间,逆着人潮冲去楼去。

  树下已是空无一人。

  她心也空了,跑去路中央慌乱地四处张望。报刊亭,情侣,学生,楼房……建筑人影如流水般从眼前晃过,没有景明。

  何欢欢跑来:“刚我看他跟你后头走,还没认出——”

  “人呢?”杜若叫道,“他人呢?”

  “往那边走了!”

  杜若疯了般追过去,眼睛像落水的人,四处抓索人影,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她一直跑到路的尽头,没有他。

  她慌张回头:“他人呢?”

  欢欢也急了:“刚才都在的!”

  “你为什么不把他拦下来?为什么不抓住他!都怪你!”杜若一下子坐在路边台阶上,大哭起来。

  何欢欢急坏了,慌忙摸她脑袋:“你别哭呀。我去给你找啊,我去找!”

  冬夜,雪花飞舞,冷风如刀。

  杜若双手冰凉,不停拨打着那打不通的电话,“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

  她听着那声音,哭得愈发撕心裂肺,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全皱到一起,哭得弓下了腰,再也直不起身子。

  那个寒冷的冬夜,她终于把这几月的心酸痛苦都哭了出来。

  而树后,那黑色的消瘦的男孩身影停留着,最终,转身离去,消失在了深深的冬夜里。

  ……

  杜若变得更安静了。

  她越来越长时间地待在图书馆,每天早出晚归,宿舍人还没起,她便出门;夜里大家都洗漱了,她才回来。

  只等着期末考了回老家。寒假不打算留校了。学校里到处是他的影子,到处是Prime的过往,她快窒息而死。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个多星期。

  一天早晨她在图书馆看书,收到万子昂的短信:“刚听梁老师说,景明今天出国。”

  杜若顿时怔在原地。

  一月的北京,万物凋敝。

  车窗外,机场高速路旁一片灰败,树枝光秃秃的,映着苍茫的雾霾天。

  景明靠在车后座上,窗外灰白的天光映在他黑色的眼睛里,死潭一般,不起涟漪。

  或许有一瞬,想起去年除夕的许愿。

  不过一年,他什么都没有了。

  而除夕夜坐在他身边的那个女孩……

  恨他自己,太年轻。

  什么都守不住,什么都保护不了。

  明伊轻轻握紧他的手,他没有任何反应。

  很快到达机场,停在出发层。

  景远山和明伊下了车,陈司机拎下行李,给景明拉开车门。

  景明一动不动。

  明伊:“景明,下车了。”

  他又坐了好几秒,才下车来。景远山拉上行李,朝机场里走。

  景明跟着走一两步,陡然停下,脸色一瞬变得极其难看,胸膛也剧烈起伏。他抬头看父母一眼,突然转身大步走向轿车,可才走开两步,又返回朝机场走。

  如此往复,来来回回,仿佛两头有什么东西撕扯着他。

  少年如同被困,进退不得,痛苦焦灼。他眼睛已红透,嘴唇不住颤抖,用力抓头发,牙齿里溢出一丝痛苦的呜咽。

  明伊立即上前:“景明啊——”

  突然,那一米八六的大男孩一下子蹲下去,抱住脑袋大哭起来。

  机场门口,人来车往,他不管不顾了,埋着头呜呜痛哭,单薄消瘦的肩膀一抽一抽地抖着,像个受尽了心酸委屈的小孩。

  压抑两个月,这一刻终于爆发。

  “景明……”明伊伸手碰他头发想安抚,可下一秒,她眼泪也掉出,捂住眼睛转过身去,无声抽泣起来。

  景远山眼眶红了,过去蹲下,拍拍儿子的肩膀:“不要恨自己年轻,总有一天会长大。摔过跤了,人才会清醒。”

  少年只是大哭,摇头。

  “……实在想见,我让她来送你?”

  少年僵了一秒,剧烈摇头,哭得更凶。

  景远山抬头,双眼湿润,长叹一口气。

  ……

  天寒地冻,北风呼啸。

  杜若坐在空旷的看台上,冷得浑身直抖,手机揣在兜里保暖,不知在害怕什么。终于,她把手机拿出来,拨通了他的号码。

  屏住呼吸等待两秒。

  “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

  她心一沉,

  “正在通话中……”

  占线?!

  他在给她打电话!

  杜若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挂断电话,安静等待。一秒,两秒……那边却不拨号了。

  她一慌,赶紧回拨。

  两个多月,他终于开机了。

  “嘟……嘟……”

  那头迟迟不接。

  她知道,他此刻一定拿着手机。

  “嘟……嘟……”她屏气。

  电话接起。那头异常安静,没有任何声音。

  “喂?”她试探。

  静谧无声。

  她轻声:“你……怎么样?还好不好?”

  他仍是不答。

  “你说话呀!”她微微哽咽,近乎哀求。

  又是几秒的安静,他忽然低声:

  “春儿。”

  她心一颤:“嗯?”

  “别来找我。”他沙哑道,“我不想见你。”

  她懂了。

  冰冷的风吹过,她眼睛红了,乖乖地点了下头:“嗯。”

  “那……”她含着泪,微微一笑,“你在飞机上好好睡一觉,把这里的一切都忘了吧,唯独记住你的梦想,去了那边,重新开始。”她泪水涟涟,笑着轻轻拿手拂去,道,“祝你前程似锦,一生幸福哦。”

  他沉默:“杜若春。”

  “嗯?”

  那头,少年嘴唇张了张,要说什么,可最终只有:“你也一样。”

  “前程似锦,一生幸福。”他重复一遍,挂了电话。

  她猝不及防,来不及再多说什么,那头已彻底死寂。

  停车场内,景远山和明伊在车外等候,时不时透过挡风玻璃看一眼车内的景明。

  不知道电话里说了什么,但放下手机后,他整个人都安静了,像有什么东西死掉了一样。

  他在车内又坐了许久,下车来,人已寂静,经过他们身边,拉过箱子,说:“走了。”

  ……

  一星期后,杨长青通知杜若,MIT和伯克利都给她了offer。

  MIT,伯克利,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她选了伯克利,尘封自己的心,还他平静安宁。

  期末考试一过,寒假来了。

  杜若在宿舍收拾东西时,意外发现当年他写给她的书单,还有那一百块钱。蓦地想起那天晚上,她觉得他刻薄讨厌。如今想起,才发现他多善良啊。只是因为看见她单薄的衣衫,就塞给她一堆钱。那个男孩分明有颗很柔软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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