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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〇


  那天带甄意回深城前,言格早做准备请医生做了鉴定,并刻意略过她在街上和精神病院里受的伤。司瑰翻开看一眼,勒痕、割伤、瘀青、内伤……她走去季阳和陈队身边,低声说:“足够让甄意判定淮如想杀她,符合合法杀人。”

  季阳不予置评,问言格:“你知道甄意和淮如之死有牵连,为什么不及时带她来警署?”

  言格平静道:“她是我的病人,受刺激短暂失忆且情绪激动。如果带来警署审问,会加剧对她精神的刺激。”

  季阳一张扑克脸,看不出究竟是信还是不信。

  进去审问室前,言格拉住她的手腕。她疑惑地回头看他:“怎么了?”

  “没事。”言格说,大拇指却习惯性地轻轻摩挲她的手背。

  警司们都看着呢,甄意心弦微颤。

  他眸光清澈:“甄意,不要怕。”她好笑,刚要说我哪里会怕,却听他话未完,“我在这里。”

  她心里咚地一下,热乎起来,遂软了声音,柔柔地撒娇:“知道啦。”又俯身凑近他耳边,软乎乎地说,“言格,你现在越来越像一个男朋友了呢!”

  言格稍愣,脸微红地抿了抿唇,松开她的手。

  甄意进了审问室,所有问题都一五一十地回答,想不起来的则说不记得。季阳说甄意的公寓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对此甄意觉得不解。

  言格给她请了律师,所以季阳无法问太多的问题。出门时撞见杨姿从另一间审讯室出来,甄意想起季阳的问题,走上去问:“你是不是私自配了我家的钥匙?”

  杨姿冤枉道:“你家钥匙我见都没见过。”

  甄意扯扯嘴角,有段时间杨姿工作忙赶不上地铁,晚上住她家。她特意给过她钥匙。她知道无法理论,转身离开,却见到杨姿身后的卞谦。他已经来警署工作。

  卞谦看甄意气得脸红,大致知道杨姿的案子,安慰:“算了,她是犯幻想,别和她生气。”

  甄意听说杨姿天天来警署闹,说她真和男人发生了关系,说警察包庇言格,警署上下都知道。她更难受,道:“你也不给她辅导辅导,劝劝她,让她别这样了。”

  卞谦叹气:“我正在试,不过她很固执。”

  甄意和他说了几句,便和言格一起离开。下楼梯时又遇到淮生。

  甄意刚奇怪,又想到淮如死后法医会给她做尸检。

  淮如从她家阳台摔下去。她不知该不该打招呼。可淮生看见了她,走过来,眼睛红红的,脸色也憔悴:“甄意。”

  “淮生,节哀。”

  “甄意,我知道你不会杀我姐姐。对不起,我姐姐又给你添麻烦。”他眼里浮起泪雾,“可姐姐也很辛苦。对不起,请你原谅。”

  “是我没处理好,没救到你姐姐,也请你原谅。”

  淮生拿袖子蹭眼泪,捂着眼睛哽咽:“她一人在外面逃亡太可怜。终身监禁也会被监狱的人欺辱,现在……她死的时候应该没有长久的痛苦。”

  甄意看见淮生的手,惊问:“你手上怎会那么多伤?”

  淮生拉上袖子,愈发悲哀:“姐姐不在,自己做饭总会被烫伤。”

  言格微微皱眉。烫伤?不止,还有隐约抽打或勒到的伤痕,密集而繁多。

  回深城的路上,甄意睡在后座,头枕在言格腿上。

  “这两天都在睡觉,怎么还是那么困?”她闭着眼,精神不太振奋。

  言格低头抚摸她的脸,手指与脸颊间的温度细腻而柔软。他懂她,她喜欢肌肤间亲密的接触,他抚摸几下,她心里不耐的情绪便消弭下去,变得安宁。

  “甄意?”

  “嗯?”

  “因为杨姿而心里难受?”

  甄意不搭话,扭过身子委屈地抱住他的腰身:“嗯。”想在他面前装没事,却还是被他一眼洞悉。

  她的脑袋紧紧埋进他的腰腹。他稍顿一下,继续抚摸她的头发:“不要难过。”

  “唔。”此刻,他手指在她发间抚弄的感觉私密而宁神。他一安慰,她就治愈了,唇角忍不住绽出大大的笑颜。

  他笔直地坐着,不知是不是因为外边的太阳,白皙的脸上有一丝微红:“甄意。”

  “嗯?”

  “你的脸……压在那里了……”

  “……”她一动不动,紧紧搂着,“我知道啊。”

  甄意原本打算留在K城,可言格邀去他家,便再次回了深城。

  细草铺毡,繁花糁径。木舍三楹,花木四合。

  一下午,甄意裹着毛毯躺在楼阁外露台的摇椅里,琵琶树下,偶尔合眼睡觉,偶尔睁眼望天。风很大,能吹动她的摇椅,晃来晃去。神思都变得散漫。

  气象预报说,罕见的秋冬风暴要登陆K城。森林落木萧萧无边,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如此自然大势的时刻,就该待在最亲近自然的地方。

  言格在屋内写字,偶尔看她睡着,再拿一条毛毯给她加上;偶尔看她醒着,端一杯热茶给她;常常……只是走到门口看她一眼,看她在风里发丝狂乱睡颜却安静,看她还在,又拔脚返回。来回数次,甚至可以站在门边看她几十分钟,无只言片语,唯有眸光深深。

  夜里吃过晚饭,言格要去塔楼的书房找资料。甄意洗完澡,裹了他的浴袍,跟他一起。

  到了晚上,山风更大,在楼外盘旋呼啸,塔顶四角的驱邪铃叮咚作响,和着风声,像交响曲。

  灯光柔和,烛火温暖,外边风大,这里却是最温柔的避风港。言格身姿挺拔,在一壁的书架前找书,甄意则悠闲地背着手,踱着步子四下张望。

  他书房很多,卧室一个楼下一个,塔楼里还有两个。三楼貌似着了火,二楼安然无恙。

  这个书房专放古籍。书页的泛黄程度已不可用岁月来形容,只怕得说历史。草纸,牛皮纸,卷轴,木简,甲骨,铭文……哪一本拿出去都是价值连城。

  甄意满心敬畏,望着经过现代技术修复保养的书籍,不敢轻易触碰。好不容易瞅到一排只有指头般粗细的皮质卷书,拿出一个来小心翼翼地打开。又轻又薄,手感细腻清凉。呃,鬼画符一样,看不懂。

  “这是什么?”她问。

  言格回头看一眼:“《大般涅槃经》。”半晌,道,“那是人皮书。”

  人皮?甄意双手捧着把它放回去,在心里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走几步,又见一排竹简卷轴,锦巾上书“言氏家训”。

  甄意来了兴趣,拿起“治身”一卷,打开看:“……礼云:傲不可长,欲不可纵,志不可满,乐不可极。宙宇可臻其极,情性不知其穷……”干枯的竹片,风干的墨迹。

  捧它在手心,仿佛看到钟鸣之家上千年的礼风遗存。

  她愈发小心谨慎地把它收好,轻手轻脚放回去。这一屋子的古籍对她来说,太过深奥。她又踱步到言格的书桌前,见桌上一本清代的《聊斋志异》。

  有经常翻看的痕迹,还有他隽永的笔记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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