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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六


  这位女辩护人,真的做到了百密无一疏。为了找证据,所有别人想不到的事,她都绞尽脑汁搜刮到。

  整点运动的传送带,生理盐水和福尔马林,地下室门口的监控器,易洋摄影机里的胶带……为了给她的辩护人洗脱罪名,她拼尽全力。而这种隐忍的,沉默的,日夜兼程的力量,在这一刻蓄势迸发,冲击到每个人的心坎。

  每个人都感受到了。

  没有语言能形容这种震撼,所以,每个人都沉默着,致敬。

  近百人的法庭里悄无声息。

  淮如坐在证人席上,面对着甄意的指责与目光,脑子轰然炸开,空白得找不出一丝一毫的辩驳之辞。

  甄意:“你做伪证!为什么要陷害我的当事人?还是说淹死许莫的凶手是你!”

  淮如瞪大眼睛,惊恐得大叫:“是我看错,我以为许莫是活着的。是我看错了!”

  “你根本没看错!”甄意疾言厉色,拿起自己桌上的证据走去她面前,砸在她的证人席上。

  审判庭里寂静无声。

  甄意双手摁着证人席,居高临下,气势如虹:“你看好了!这是福尔马林池边的婴儿头发和尿液。这是检验报告。安瑶把婴儿交给你后,你一直带着婴儿。一定是你把许莫摁下福尔马林池子时,把婴儿放在池边,在那里留下证据!”

  淮如愕然。想要说什么,却在甄意冰凉而警告的目光下,再度被吓住,再度梗住无言。

  她恍惚间明白了,甄意打这场官司,不仅是想为言栩脱罪,更是想为她定罪。刚才甄意故意刺激她,无非是为挖出她的漏洞套她的话。

  甄意她做到了。她气势太强,嗅觉太敏锐,她根本防不胜防。

  而她最后列举的这些证据,控方的检控官怎么会不知道?淮如抬头看向尹铎,尹检控官脸色凉淡,平静而不关己事地看她。她这才知道,她被这两人联手给坑了。

  淮如濒临崩溃。有人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她算是把这句话的一笔一画都品尝得清清楚楚。利用许莫的心理绑架安瑶,捡漏似的“受迫”杀了林警官,最终杀掉许莫。

  分明是最完美的不可能犯罪。分明计划到万无一失。

  可没料到言格出现,他关了房间里的灯,她在黑暗中没有把胶带收齐;更没想到安瑶把婴儿交到她手里,而婴儿在池边打滚,留下头发和一泡尿。

  不然,没有这些意料之外的关键证据,纵使她有天大的嫌疑,也定不了罪。

  这,难道是天意?

  她僵硬地仰着头,看着甄意那张认真而严肃的脸,戴了假发,化了淡妆,年纪比她小,眼神却含着她从未见过的决绝与力量。

  那样一双执着的眼睛,仿佛能把一切摧毁。而在这样的目光下,她撑不下去了。

  僵持的十几秒里,甄意俯视着她,目光如铁;而淮如的心理防线一步步破坏,最终坍塌。

  终于,淮如整个垮了下去,颓然道:“是我把许莫摁进了福尔马林池……”

  这一次,法庭上再也没了声音,没了哗然,只有一种用尽全身力量歇斯底里之后的荒芜与空茫。

  甄意缓缓直起身子,垂眸看了淮如半晌,很轻地说了声:“谢谢。”

  淮如不懂。

  甄意心里却清楚,谢谢她终于放弃挣扎,终于承认。

  婴儿一开始曾经在地下房间出现过,安瑶说它不适合,许莫才把它带出去。如果淮如坚决不认罪,如果她想到这点并揪住不放,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所以,她和尹铎才想一鼓作气击溃她的心理防线,让她自己承认。还好,她击败了她,在精神上。

  淮如最终被带下去。而尹铎和甄意重新回到对立面。

  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尹铎认为言栩杀人未遂,而甄意坚持无罪。

  尹铎提出两种观点:“可能淮如第一次并没把许莫彻底淹死。有可能言栩撒了谎,他说认为许莫死了,可其实他认为许莫活着,想杀他,把他拖下水。”

  甄意则反对:“证据足以表明许莫死了,且言栩认为许莫死了。”

  “你说的证据全是言栩的一家之言。”

  “但你连一家之言都没有。”甄意反唇相讥,“退一万步讲,即使他认为许莫活着,他杀的也是一个死人。不管他心里怎样认为,他把死了的许莫拖下水都不犯法!”

  “呵。”尹铎被她第一句稍显孩子气的话气得发笑,“你上次坚持淮如杀必死之人有罪的时候举了例子。现在我也举一个。一个人躺在床上,刚刚死掉,不过几秒钟,想谋杀他的凶手来了,以为他在睡觉,开枪打穿他的脑袋,这个人算不算是谋杀未遂?”

  旁听席,甚至陪审团的人全都亮了眼睛,好奇而兴奋地围观。

  法官没有禁止。

  接下来,两人在法庭上的一场对辩,让全K城看庭审直播的人都屏住呼吸,让他们之间的对辩成为法律系师生们从此津津乐道和争辩的话题。

  甄意吸了吸嘴唇,反驳:“你说的叫‘不能未遂’,如果我朝你开枪,但弹匣卡壳,或者你弯腰捡钱躲过了子弹,这个才叫‘杀人未遂’!”

  因为她举的例子,旁听席上有人轻笑起来,连陪审员都交换着眼神和极淡的笑意。到了这一刻,法庭竟变得有趣而生机盎然。

  尹铎低头揉揉眉心,抬起头,问:“你说的‘不能未遂’,意思是?”

  “做那些在法律上而言不可能的事,不能算犯罪。”甄意斜靠在律师桌上,看得出很轻松,“明显,尸体不能被谋杀。”

  尹铎受教的样子,饶有兴致地问:“什么叫‘在法律上而言不可能的事’?”

  甄意呼一口气,耸耸肩:“假如你是个地痞,骗我说你是检控官;我出钱收买你。这本来是行贿罪。但你是地痞,所以我的行为不能构成行贿。这就叫在法律上而言不可能的事。”

  旁听席上的人哄然笑起来。

  尹铎看似无可奈何,却较劲起来:“凶手在目标人物的窗口观望,看见人影,一枪出去,打中的是家中的人形玩偶。这也算是法律上而言不可能的事,这种情况算不算杀人未遂?”

  甄意停住。听众都好奇,眼睛亮得像灯泡,舌战什么的,太有趣了!

  甄意想了几秒钟,道:“如果我是控方,我就认为算;如果我是辩护人,我就认为不算。”

  哄堂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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