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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二


  “知道吗?”安亦辰伤感地吻着我眼角惊诧的泪水,低低诉说:“那时,我就想着,或者,你死了更好,对你是一种解脱,对我,也是一种解脱……可我很不争气。我就是放不下,放不下你……不管你唤的是谁,我只一遍遍告诉你,我是亦辰,是我在守着你。只希望这一遍遍的倾诉,能让你的潜意识里记起,我才是你的夫婿,最爱惜你的那个男子。可你叫的还是白衣……等你脱险后,我便发誓,绝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见到宇文清。我知道我不管做什么,都不可能动摇他在你心里的地位。”

  我从不知道,在我生死交关的八天八夜中,安亦辰居然也曾这等盼着我死,不因为恨,而因为爱,爱得太苦,太累,太灰暗。

  而我喜欢宇文清,就那么深,那么深么?

  “可后来我们还是很好,不是么?虽然没有了孩子,我们也是过得和和美美,每一天都很开心,不是么?”

  爱或者不爱,现在的意义似乎都已不大,重要的是,我要保住我的孩子,保住我的家,所以,我依旧竭力开解着安亦辰。

  “对,我们过得很开心。即便是出征在外,我同样开心。那件你亲手做的斗篷,是我出世以来收到的最珍贵最美好的礼物。你心里有我,才会送我那样的礼物。每日我对着它,就似看到你的笑脸,满心的欢喜,一心想给予你更多的快乐,作为对你的回报。我以为去浏州可以让你更开心,不料宇文清居然也会冒险去了浏州……只见了一面,一面而已,你就为他惊慌失措,心神恍惚……所以我动了杀心,用你的玉轻易就诱擒了他。我很想杀他,可我又不敢。我不知道若有一天你猜出是我下的手,会用怎样的眼神看我……你心里有了我,却还是发了疯地喜欢着宇文清……”

  安亦辰攫住我的下颔,呻吟般说道:“你随了他逃去的日日夜夜,我如受凌迟!我只想将宇文清碎尸万段,再打折你的腿,把你关在秦王府中,让你也尝尝,什么叫痛苦,什么叫……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

  我竟让安亦辰有了这种感觉么?我甚至根本不曾离开过他,即便伴随宇文清逃亡的路上,我心里一直牵挂着他,他感觉不出么?

  “我不要你万劫不复!当你万劫不复时,我同样也万劫不复!我只想和你快快乐乐生活在一起……”

  我不顾下颔被他捏得快要碎裂般的疼痛,紧紧拥着他,感受他激烈的心跳,低低喊道。

  那么,万劫不复的人,只剩下了宇文清,——如果他真还如以往那般爱着我,他也会,痛苦到万劫不复!

  “我已经万劫不复了!”安亦辰近乎绝望地盯着我:“与宇文清几度交锋,在战场上,我始终落于下风;而在情感上,我更是一败涂地!你当真……宁可与我决裂,也要为他生下这个孩子!”

  我惊急地高叫道:“亦辰,我和宇文清,绝对是清白的!你为什么就不肯相信?为什么?”

  安亦辰紧盯着我,唇角的弧度宛如弯刀的形状,锐利吐字:“当日在沧北行馆,你明明尚未喜欢我,还是经不住我的纠缠,让我轻易便占有了你;以你这样心软而冲动的个性,又怎能拒绝得了你喜欢了那么多年的男子?宇文清若肯放过这个机会,除非他是傻子,或者圣人!”

  安亦辰的面庞在一瞬间变得陌生。

  沧北行馆,我与他的第一次!为何今日从他口中吐出,竟像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游戏?而游戏的目的,仅仅是占有我!而且是轻易占有我!

  难道,那一日,我表现得很孟浪,很轻浮么?

  我突然也灰了心,无力地推开他,软软坐到塌上,轻轻笑道:“安亦辰,知道你为什么总是不如宇文清么?”

  安亦辰呼吸立刻浓重,灿如星子的眸中闪过冷厉和恨怒。或者,他有些方面真不如宇文清吧,但若从我口中说出,可能立刻变成对他的侮辱。

  被心上人说成不如自己的情敌,对谁都是相当致命的打击。

  但我实在已经忍不了了。他不但侮辱了我,侮辱了宇文清,也侮辱了他自己。

  我失望地向他叹息:“因为他猜得透你,你却看不懂他。他比你……高尚。”

  宇文清甚至努力控制自己的感情,以免我们夫妻失和;而安亦辰却在猜他用心卑鄙,如他那般一心想将我骗上床。

  安亦辰蓦地扬掌,狠狠掴在我的面颊,涨红的面庞满是羞愤,无可掩抑。

  我被打得从榻上滚落,跌在泥金砖石上,喉间阵阵的腥气上涌。

  很痛的感觉,却不仅在面颊。

  抬起头,我直直看向安亦辰,淡然道:“安亦辰,明天我会搬出正房,你爱让谁住就谁住,爱娶谁就娶谁。但这个孩子,我要定了。”

  安亦辰的黑瞳,已冷寂得看不到一丝波澜,连声音也平得听不出节奏:“也就是说,在我和你的孩子之间,你选择孩子?”

  “不是我要选择,是你逼我选择。有了孩子,这里还能算个家;如果连孩子也没有了,那么……”我凄瑟地轻笑:“我已不知道,这里对我还有没有意义。”

  安亦辰对我的感情里,已经有了太多的猜忌,我们再不可能回到过往,再不可能。

  宇文清性情虽是恬淡,但看人看物,远比常人看得清,看得透。在江畔分别时,他开始放任我的选择,后来发现安亦辰见到了那一幕,又改变主意想带我走。他说,安亦辰不会饶我。

  果然,果然。

  “没有了孩子,这里,对你就没有了意义么?”安亦辰寡淡地笑着,自嘲地反问着,一步一步向后退着。直至走到门槛处,被门槛绊了一下,才回过身来,踉跄向外走去。

  披了浅蓝披风的身形,孤凄而落魄。

  而我只是惨淡地笑,伏在软软的榻上咳嗽,吐被安亦辰打出的鲜血。

  我想哭,可居然已掉不出眼泪来。

  安亦辰走后不久,夕姑姑就回来了。

  “你和王爷说什么了?你和王爷到底说什么了?”夕姑姑眼泪汪汪:“我劝了他好久,他答应好好和你谈谈,为什么……越谈越糟?他的脸色跟死人一样难看,你……你也这个样子。公主,我们不是说好了么,好好和他商议,只要他容许这孩子生下来,我们什么都依他。你……你又说什么激怒他的话了么?”

  “夕姑姑……”我脆弱地回答着:“明天帮我收拾东西吧,我搬去青衿馆。如果他不许,那么随便去哪里吧!我跟他的缘份……到头了……”

  颤巍巍说完最后一句,嗓子口一阵阵的清甜,一时按捺不住,“嗤”的一口,竟吐出一大口鲜红的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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