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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


  “谢谢,我收了。”我在秦王府的日子过得虽是安逸,但对我心存嫉妒之心的小人也不少,谁知什么时候一不小心,会着了人道?有医者白衣的灵药相助,显然要多些胜算。

  当日医者白衣的医术以及医德,天下罕见,足以信赖。

  宇文清宽慰一笑,眸中闪出了珠玉辉耀般的璀璨芒彩,立起身道:“南越那边的驻军已得到通知,今天半夜就会派出最精锐的士卒过江相迎,明日一早,我便回去了。”

  我若无其事的别过脸,淡淡道:“回去好啊。我也早该回秦王府了。”

  宇文清犹豫片刻,自嘲般轻轻一笑:“我若邀请你去越州做客,你大约不会答应吧?”

  我气恼地冷笑:“你说呢?你心里把我当成了什么,想赶我走就赶我走,想让我去就让我去么?如果我不去,是不是还打算用你的大军强迫我去?”

  脑中如被一道闪电破开,灵光闪处,我几乎脱口叫了出来:“你不惜低声下气求我,让我一直送你到沧江边,莫不就是为了将我掳去越州?”

  我现在不仅仅是大燕的亡国公主了,我还是秦王安亦辰最珍爱的妻子,若是落到南越手中,安亦辰必定处处受制,完全处于被动了。

  我不会忘记,如安亦辰那般坚强理性的个性,也曾为我抛下溃败撤退的大军,冒险伴我前往敌手的老巢寻人。

  我目中的警惕和猜忌,显然刺痛了宇文清。

  他飞快地将受伤小兽般的目光转移到跳跃不定的烛火上,平静说道:“你放心,我不会逼迫你做任何事。明早我们……就各走各的吧!”

  他往南回越州,我往北回瑞都。

  从此南辕北辙,各不相干。

  窗户一定没有关严实,料峭的风,一直扑到心底深处,凉凉的,荒芜如关外的弋壁。

  宇文清已打开门,却没有立时踏出去。默默凝立了半晌,他忽然轻轻说道:“栖情,其实我从不曾放弃,更不曾抛弃。可我无法选择我的姓氏,所以,我无法选择情感的主动权。我一直在等待你的选择,接受,放弃,或者,抛弃。”

  他的声音清晰却极度柔和,却如巨雷般猛地在耳边炸开,隆隆乱响。我用力前倾起身子,想在那一片的耳鸣声中听清他到底在说什么,可他低一低头,已走了出去。

  长袖摆处,一朵银色的精绣梅花倒映着烛火的辉芒,像无声垂泪的容颜。

  这一夜,我几乎完全没能睡着。

  而我更是从没有这般痛恨过宇文清。

  不论谁放弃谁,谁抛弃谁,现在我总是安亦辰的妻,秦王的正室王妃,安于如今的富贵悠闲,甚至是幸福美满。而我的心里,也日渐一日被安亦辰的身影充满,习惯他宠溺的怀抱。

  可宇文清,居然在此刻和我说,他从不曾放弃我,更不曾抛弃我……

  我知道我不该再信任他,可我无法不信任他。

  他曾如此的伤我,可我还是确信,他没有欺骗我。他的眼神比以往忧郁深邃,但目注我时,依旧有属于当日那白衣少年的纯净与澄澈,如映青天云影。

  我没有哭泣,但锦被光洁的缎面被我揉出了无数的褶痕,纵横交错,如历尽风雨沧桑的槐树皮。

  天明时,屋外忽然传出男子的惊讶的“咦”了一声,接着有人说话道:“公子,怎么这么早就起床了?”

  那声音,就在我门前不远处,我正疑惑时,那人又道:“公子,公子……不会在这里站了一整夜吧?您……您要注意身体啊……”

  隐隐有啊啊的声音,正是李婶发出,焦急而无奈。

  我陡地心中一抽,忙披衣屐了软底鞋匆匆走到窗口,悄悄将边缘的窗纸挑破一点,向处望去。

  只见迷蒙春雾如纱笼中,宇文清依旧着了昨日那件披风,立于院中一棵梧桐下,侧身向身畔的男子嘘声道:“轻点声,只怕……只怕她昨晚也不曾睡好。”

  他沉吟着负手望着我的房门,清俊的面庞颇有懊恼之色。他额前发丝湿漉漉的,在飘缈的雾气中莹然闪亮;双肩臂以及前襟亦是稍深的月白,分明也是被雾水打湿。

  站在一旁的李婶眉目俱皱,一脸的憔悴,亦是半身湿淋淋的,也不知陪他站了多久了。

  莫非宇文清昨晚离开后就没有回去,一直在我门外站着,守着,等着?

  那男子应是暗伏在此间的南越武将,闻言果然声线低了下去:“是,公子。不过时辰也不早,咱们还是吃点东西,准备一下,这就出发吧!据说安亦辰近期也在这一带找人,若是走漏了消息,恐怕又会节外生枝。”

  “嗯,好,准备走吧。”宇文清应着,神色却如梦游般恍惚着:“都要走了,昨晚我又和她说那些做什么,白白让她不自在……我竟然没能控制自己,尽说些不合时宜的话……”

  他噫叹着,神色间担忧、悔恨、不安与自责交织,以致迈脚时身子倾了一倾,差点栽倒。

  李婆和那名南越武将慌忙将他扶住,他定了定神,又眷恋地望了一眼我的卧房,嘴唇翕合了几下,渐渐又泛出自潮的苦笑,缓缓踏步离去。

  那口形,并不难辨识。

  他在无声地轻唤:情儿,情儿!

  我怔忡地望着他的身形从视线中消失,脚下一软,已坐倒在椅上。

  椅面的凉意,透了单薄的寝衣渗入肌肤,让我不断地哆嗦。而在我无助的哆嗦中,我才迟钝地意识到,他其实也在后悔昨晚最后的告白。

  他原来根本不想将那些毫无意义的告白说出口。他那般聪明的人,早该料到,事已至此,那些告白只能让彼此更加不安。

  可他到底没忍住,以他那等沉着淡定的性格,居然没能忍住,径自将那些话说了出来。

  是因为太委屈么?

  如果草堂真不是他烧的……

  如果萧采绎真不是他杀的……

  如果越州城外那些追兵只是他的属下冒名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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