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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五


  我强忍怒气,冷笑道:“上次你病情反复时,不是让李叔送来了一封信么?一封……本该在一年前交给我的信,这时候送到我手里来,算是什么意思?”

  宇文清的眸光骤然收缩,带了显而易见的惊恼和不安。

  “没什么意思。”他飞快地回答:“我没有让李叔送那封信给你。”

  “哦?这么说,那封信是自己长了翅膀飞我手中来的?”

  我气恼地瞪他,不出意外地发现他唇边好容易恢复的一点血色,又已褪去,变得如飘落的梨花般薄凉而苍白。

  “那封信……我也没想到李叔会一直留在身边,更没想到他到如今又想着拿给你。”

  宇文清不见以往的不羁和沉着,十指略带紧张地揪抓着宽袖,艰难地开口:“当日我从华阳山离去,怕你担心,因此写了那封信给李叔,和他说了,如果你去找我,一定转交给你。”

  “我去找了!我看到了被一把火烧成灰烬的清心草堂!你把草堂都给烧了,叫我到哪里找你?”

  我终于还是质问出口。

  这是我多久之前就想质问的问题哦!

  宇文清瞳仁晶亮,若有水气氤氲。他的喉咙口滚动了一下,终于颤声反问我:“情儿,你觉得我会烧了我住了很多年的清心草堂么?那里甚至还有一件白袍……一件衔凤公主亲自为我清洗的白袍……我会烧了那里么?”

  我那才回温的手足霎那又冰冷下去,连呼吸都不能顺畅:“不是你烧的?”

  宇文清眸光跳动,似在犹豫什么,但抬眼望到我尖锐的眼神,给刺痛般站起身来,道:“父亲重伤被困,随时有性命危险,我不得不回去。我早就预备着……去将父兄之围解了,便和父亲说明白,我只要做医者白衣,即便……不得不抛去自己的姓氏。但我前脚才走,大哥就让人烧了我的草堂,将李叔李婶都接到越州去了……”

  即便不得不抛去自己的姓氏……

  因为他知道,我不可能接受那个姓氏的男子做我的夫婿。当日的他,如我所期望的一般,真心实意地待我,把我看得比自己的家族更加重要。

  我眼眶被什么物事激得涩疼,勉强忍耐住胸中的波澜涌动,嘲讽道:“哦?你大哥烧了你房子,你就乖乖呆在越州做你的太子,甚至杀了我的绎哥哥!”

  “我根本不想伤害你的任何亲人,尤其是萧采绎!我故意让人放跑了萧家兵马,谁知他又冲过来与我拼斗。”宇文清叫起来,神情是从未见过的激动。他必然知道,我与他之间最大的隔阂,就是萧采绎之死。

  在他断续的述说中,我了解了当日的情形。

  当时,宇文昭身受重伤,被安亦辰、安亦渊围困,危在旦夕;宇文宏为迫宇文清担起统军大任,将领兵虎符扔给弟弟,称病不出。

  家人生死一线间,宇文清脱却白衣,披上铠甲,亲领两千兵马,烧了宇文氏粮草,并在烧粮草时加了些药材,足以让安氏军队星星的疫病,迅速发展成燎原之势。

  同时,他让宇文颉赶往沧南,利用推断出的风向,连夜烧了安氏三分之二的船只。终于逼得安氏不得不引兵而退,留下一地的尸骸,堆积如山。

  其后,面对雪片般飞来的明州告急公文,在风口浪尖被父兄刻意推向三军统帅地位的宇文清,不得不马不停蹄前往明州解围。

  因为知道包围明州的是肃州萧氏,我的外祖家,所以他曾下令以破兵解围为度,不得穷追。

  但意外还是发生。

  明明处于劣势的萧氏军队,突然有一部冒死冲向宇文清所在方阵。

  派将领迎战时,才知是萧采绎拼了命地打了过来。

  宇文清知道萧采绎的性子有些孟浪,更知我和他感情极好,甚至远胜那些同样流着皇甫氏血液的亲兄长,却不知他这么疯了般冲来,又是为了什么?

  萧采绎身手极好,那时形同拼命,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竟被他杀到了宇文清跟前。

  “我该叫你宇文清,还是叫你白衣?”

  萧采绎指刀向宇文清,形容凶狠,浓眉之下,一双怒目几要喷出火来。

  宇文清虽是惊疑,却不得不道:“战场之上,我自然是宇文清。”

  话犹未了,萧采绎已横刀劈了过来,怒吼道:“你想生生逼死栖情么?”

  宇文清心神大乱,他也知自己选择了宇文清这个身份,对自己的心上人是怎样的打击,却不敢深想此事的后果。

  心乱如麻之际,他几乎无法应战,三招之后,已被萧采绎劈上肩膀,差点掉落马下。众将一拥而上,护住他和萧采绎激战。

  即便受伤,宇文清还是不敢让萧采绎出事,又见萧况、萧采络前来营救,忍了痛忙让部属暗中安排,务必将他们父子三人放出去。

  这时宇文清听到了前方有人欢呼,而萧氏军中有人惨叫。

  萧采绎中箭了,不知何处飞至的暗箭,从萧采绎后心要害直直透入!他死于对宇文清对阵之时!

  “……萧采绎是中了暗箭而死。那支箭来的蹊跷,仿佛有意借此挑起宇文氏和萧氏的势不两立,或者也可能,是挑起我和你的势不两立。我一直没有查出那是谁射的箭。”

  宇文清扶住梨树,激烈地喘息着,眸中却有火光跳跃,愧疚、愤怒、怜惜以及求恕交错如织,向我凝望。

  “够了!”明明这一切都是长久以来我想了解的,可听他说了出来,我同样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咆哮道:“你又想说,是安亦辰背后使的坏,来挑拨你和我么?”

  宇文清脸色雪白,但回答很快:“我感谢他救了你,但我不信任他。他的城府太深,连对你都能用那么多的心机,何况是在波诡云谲的战场之上!我相信他不会放过任何的机会,尤其是一举两得的机会!”

  “不管他做了什么,他都是我的夫婿,永远都是。”我打断他,面色必然也与梨花一般了。但我依旧倔强而僵硬地吐着字:“从你将我逐出越州城,追杀安亦辰那天起,他就已是我认定的夫婿,这一生的良人。因为我知道,不管我沦落到怎样不堪的境地,他都不会放弃我,抛弃我。”

  宇文清忽然平静,缓缓说道:“我知道如今你的心里只有安亦辰,半分也容不了我,我也不想成为横亘在你们之间,害你们夫妻有所隔阂。但有些话,我还是要告诉你。我没有下令逐你出越州城,也没有下令追杀安亦辰。大越太子,于我只是浮生一梦,我从不曾放在心上。我不想伤了你们夫妻感情,但也不想看你痴心到失去理智。”

  “我救你才是失去理智!”我愤愤地叫道:“你只是个文过饰非、敢做不敢当的小人!”

  也许,我内心并不认为宇文清是那样的人,但此刻,我只想狠狠地伤他,看着他在痛苦里挣扎,却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报复的快感由然而生,可泪水终于无法控制,泉水般倾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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