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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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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躯体和以往一般颀长瘦削,摸得出嶙峋的骨骼;隔了衣物,感觉得到他肌肤的沁凉;而我的鼻端,萦绕的气息又是近乎青草味道的清新和洁净。 宇文清扶了我的手,借力站稳身子。 冰凉的手与我相触的感觉如此熟悉而令人绝望,让我忍不住自己的恨意,将手缩了回去。 宇文清身形又是一晃,总算扶住了树干,勉强站立。 而李婶已冲了出来,焦急地将他扶着,啊啊作语,示意让他进屋。 宇文清点了点头,慢慢挽了李婶的手,一步一步蹒跚向前行去。 走出十数步,他忽然顿下脚,低沉而清晰地忧伤吐字:“情儿,我待你……从未变过。” 我气往上冲,尖刻叫道:“下次再见面时,我希望你能记住自己的身份,叫我一声:秦王妃!” 宇文清顿时缄默,停了半晌,很轻地叹息一声,步向自己的屋子。 我恨恨地一脚将石礅踢翻了,冲回了自己的屋子。 这个混蛋宇文清,他居然还敢说,他从没把第二个女子放在心上。他居然还敢说,他待我从未变过! 我拔下自己的长簪子,一下一下狠狠往鸳鸯戏水的棉枕上刺着,刺出无数个难看的小洞来,渗出洁白的棉絮。 洁白的棉絮,正吸着水滴。 那水滴,来源于我的眼眶。 第二日,又听说宇文清的病势加重,卧于床上无法起身了。 因为昨晚的交谈么? 那也是……他活该! 到了这样的地步,他还敢这样言行不一地待我! 李婶再来拉我去探望时,我立刻拒绝了。 不管为我还是为安亦辰,甚至为了宇文清自己的病况,我都不该再见他。 李婶立在我房中哭了好久,让我不耐烦了,让林翌过来,直接将她拉了出去,关上了门。 却关不住凌乱如一地落花的心事。 正烦闷间,又有人敲门。 “是谁?”我问。 半天没人回答,我便料着不是李叔就是李婶了。这里就他们二人是哑巴,无法回答我的话。 所以,我没有开门。 片刻之后,又有叩门声,却是林翌在叫:“公……小姐,在么?” 我只得打开门,皱眉问道:“什么事?有秦王那里的消息么?” 林翌摇了摇头,将手中一封缄好的信函递给我,小心地低声说道:“是李叔给我的,让我交给公主。看他比划的意思,这信应该是越太子宇文清让转交给你的。” 病得这样,宇文清还能写字么?看来并不严重。 我恶毒地想着,拆开了信,准备看看是什么话,宇文清不能当面和我讲,却用文字来表达。 但我取出信笺打开看时,我顿时傻了眼。 纸张已经泛了些微的黄色,墨迹亦是陈旧。 居然是一封陈年旧信。 “栖情卿卿,有急事暂别月余,安妥后即回返华阳山,卿卿务必侯我!予行促,待回转之日,当向卿卿请罪。若有外言相谤,望勿理会。予之一心人,唯卿卿一人,白发皓首,矢志不逾!” 寥寥数句,却已将山盟海誓写入,缱绻之意,言溢于表。 落款,是白衣。 日期,是去年三月。 竟是一封我从未收到过的告别信! 当年,我对着竹林中那个没头没尾的“等我”,对着化作灰烬的清心草堂,对着被烤出釉色的陶埙,哀伤地戚戚复戚戚时,从不曾料到过,白衣曾给我写过信。 却从不曾交到我的手中! 感觉自己心中的什么东西被狠狠地扭拧着,拧得我快要立不起身来。 颓然地坐倒在花梨木的靠椅上,信笺无声飘落,幽幽委地,泛着淡淡的萎黄,如宇文清无力的容颜。 “帮我把李叔叫来,我有话要问他。” 我虚弱地吩咐林翌。 林翌应了,又迟疑道:“他的手语,似乎不太容易懂。” 我不由苦笑,是呵,李叔是哑巴,怎能解释得清我和宇文清间曾芜乱如青萝交错的爱恨情仇? 但我真的很想知道,这封信,为何最终没有交到我手上,而从这封信的情意拳拳,到越州城无情逐我之间,究竟又曾发生过什么事? 从医者白衣到大越太子宇文清,从完全出世到沉浸入红尘万丈,这期间,又曾发生过什么事? 宇文清,终究,我还是得去瞧他。 心里那么多的疙瘩,若不解开,我将寝食难安。 宇文清正靠在枕上喝着药。 李婶拿匙喂药的手枯干黑瘦,如烧焦的炭木;宇文清肤色黯沉,如蒙了尘的青玉,白里泛青,与李婶手掌的颜色成了鲜明的对比,却是一般的憔悴虚弱。他原来的肌肤,是莹润的瓷白,曾经觉得他的肤色很特别,现在瞧来,那也不是正常健康的白皙,而是一种接近病态的苍白。 宇文清显然并不喜欢喝药,他吞咽的时候很艰难,阖着眼,紧蹙着眉,分明对舌尖的苦涩厌恶之极。 他曾终日与药为伍,熟悉各类药物的气味,但论起喝药,对他而言也是件苦不堪言的事。 一时喝完了,李婶将一块松花糖送到宇文清口中,宇文清才似受完了什么刑罚一般,吐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然后看住我微微一怔,倦乏无力的眸中闪过一圈异常明亮的清光。 “我没事。”他温和地说着,居然是和头天病重时一样的话。 他凭什么认定,我在担心他出事?而他便是真的有事……又与我何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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