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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一旁侍卫迅速递上弓箭,谨肃而惶恐。

  “栖情,今日,我要做一回小人!”

  安亦辰冷淡地说着,搭箭,拉弓,几呈满月之形。箭簇森冷,对准那渐行渐远的白马灰衣。

  安亦辰是对的,不管于公,于私,或者南越太子、天下名将、宇文昭的儿子,三者中任何一个身份,都让他有足够的理由抛开所有的顾忌,置宇文清于死地。

  ——可是,当他弓弦松开的瞬间,我猛地推了他一把。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冷冷飞箭,呼啸而过,插入宇文清前方的草地。

  宇文清回头看了一眼,远远的看不清神色。

  而我只是凝然立着,木如雕塑。

  我不想他死,不想。

  即便他如斯辜负,如斯无情,如斯无礼,我还是不想他死。

  而风飘袂袖,宇文清已去得远了,越到了弓箭射程之外,渐渐缩成天边的一抹黑影,黯淡地灰暗着,再不见当日的白衣翩然,洁净如云。

  本来该我责问安亦辰的偷梁换柱,却因为我最后一个无理性的动作,失去了所有理由。

  我如此坦护宇文清,又怎能怪他多心,不肯用宇文清的方子?

  当日,我们并肩坐于马车之中,各自凝神想事,彼此不交一辞。

  直到晚上到达落脚的驿馆,来到卧房中,我默然坐到床边时,安亦辰缓缓步来。皂色鞋底,宝蓝绸缎的鞋面,鲤跃龙门的精绣,水纹荡荡,鱼鳞历历,鲜明如生。

  “是我不对。”他用宽实的手掌兜住我的脸,如星子的黑眸有些黯淡,却是情丝激涌,如茧重缚:“我不该不和你商议,便自作主张还用了原来的药。我已经把药方给了他们,从此……你就用宇文清的药吧!”

  我的泪水倏地又落下来,将头深深埋在他的怀里,深深嗅着他的气息,呜呜咽咽地哭。

  安亦辰眸光颤动,紧紧拥着我,然后俯下脸,轻轻浅浅地啄吻着我,拭着我的泪水,慢慢将我头上的碧玉长簪拔下。

  青丝流离四散,徐徐铺到翠被红茵,缭乱纷纷。

  而枕前风月,衾内云雨,竟不能让我沉酣迷醉。

  芳草萋萋,残月衰城,此时,宇文清应该还未及回到浏州吧?冷月之下,必也凄瑟,却不知他何必,又何苦再来招惹我?

  宇文清说,安亦辰有事瞒着我,可我早已一无所有。从当日被他从泥水中拣起,我甚至连生命和美貌都已快要失去,他又能算计我什么?

  居心如此不良,他到底,不再是那个温润出尘的白衣了。

  恨极白衣,恨极宇文清,更恨极自己的无法忘却。

  不过再见一面,竟又是神魂不属,满怀忧索。

  为何,为何,究竟为何?

  起伏如潮的愉悦里,安亦辰专注温柔的注目中,我的轻吟和泪水,却不仅为枕边之人。

  那夜安亦辰虽是温柔之极,却索取极频,似乎要耗尽我体内的所有爱情和欲望。那种要将我燃烧至灰烬的极致缠绵,让我几乎陷于昏厥,他依然不肯放手,那滑腻的汗水,成片地沾湿我的肌肤,炽热的身子,快要将我熔化。

  他也在害怕么?

  他怕一放手,我便会离去么?

  可是,他知道,我知道,宇文清也知道,这天下,能给予我皇甫栖情幸福的,唯有他哦,唯有他……

  我默默抓紧安亦辰的肩膀,用尽全身的力道,要将自己揉入他的身体内……

  第二日清早赶路,自然很是疲乏,侍女帮我梳头时,我的双眼依旧涩痛难当。

  安亦辰从茹晚凤手中接过一碗药来,柔声道:“栖情,这是……按昨天那方子煎的药,快吃了吧!”

  他的眉眼低垂,眸中的柔光如朝阳乍吐的清辉,暖暖将我包围。

  我默默望他良久,微微笑了一笑,接过喝时,同是苦味,味道果然和以前很有些差异;待喝完时,安亦辰已将一匙糖送到唇边,低笑道:“我尝了一尝,这药似比原先的还苦些。但既然说有用,只得忍着些了。”

  我就他手中吃了,已是阵阵暖流层涌于心间。以安亦辰那样的骄傲性情,为我亲尝宇文清配的药,心中的委屈和不自在,可想而知。但他居然这样做了,理所当然地做了,丝毫不计较我昨日的失态和宇文清的无礼,甚至提都不曾提及。

  安亦辰是最优秀的,襟怀坦荡,温雅大度。如今,我更加确定,不容置疑。

  我再无一丝犹疑,挽着安亦辰的手,由着他将我扶出房去,登上马车,继续踏上返回大晋的路途。

  因着实困乏得厉害,我几乎缩在他的怀间睡了半日。安亦辰用锦衾围住我,胸怀很温暖宽广,清醇的气息包裹着我,尽量让我用最舒适的姿态沉睡。他那沉着而平静的呼吸,对于我惶乱的心,有说不出的安定力……

  傍晚时我们已离了燕国边境,在晋国一处边城官衙落脚。

  这时我发现我的紫凤宝玉不见了。

  对着菱花铜镜摘下发际不多的簪饰,突然瞥到了空荡荡的颈间,心头也空荡荡般少了一块。我失声叫了起来:“我的玉呢?”

  一时茹晚凤、安亦辰等都惊得跑过来,问道:“什么玉?”

  然后看到我空空的脖颈,脸色都有些发白。

  那块我落地时便衔之以出的紫凤宝玉,是我第一要紧的护身之物,除了安亦辰去幽州边境那段时间,从不离身。这些年我经了不少生死灾劫,尚能安然立于安亦辰身侧,平淡而幸福的生活着,焉知不是因为此玉的护主之功?

  “早上梳妆有见么?”安亦辰皱眉问我。

  “……不记得了!”我一上午精神倦怠,根本不曾注意到何时宝玉不见了。

  转而斥问侍女时,竟都惶恐瞪着我,也记不清早间有没有看到我脖上的宝玉。

  安亦辰脸色沉郁,扭头向茹晚凤道:“回去后把这两个侍女换了!怎么会这么不经心王妃的东西!”

  茹晚凤低头应了,若有所思道:“早上见到王妃时,似乎……并不曾见那块玉。”

  我想起昨晚那场如火的缠绵,涨红了脸,道:“一定丢在昨天那驿馆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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