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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我眼看他离开,又是欢喜无限,又是怅然若失。当日在黑赫,我便盼着他时时留在我身边,现在身在敌营,我更盼着他一刻也不要离开我。

  等从安氏手中逃脱,我一定要实现我的伟大愿望:把白衣扣在衣带上,让他一刻也不离开我的眼睛。

  不管他以前看过的风景有多少,从今以后,他的眼中,将只有我这一片风景。我一定用我的美丽和聪慧,把他迷得神魂颠倒,让他再也没有闲暇去想别人。

  不过,他曾经想过别人吗?

  那蜻蜓点水的一吻,他和我一样的生涩。

  我望着天青云影纱的帷幔如流水般晃动,不禁微微地笑了。

  晚上,白衣带了药和一碗白菜瘦肉粥来,神色却有几分古怪。

  我以为他想着白天亲昵之事,心中得意,嘻嘻笑着接过来,乖乖把凉过的不知什么药全喝光了,准备拿粥吃时,白衣已拦住我,道:“这粥里,小素放了些东西进去。”

  我吓了一跳,道:“她放了什么东西?”莫不是安亦辰觉得我快要恢复了,所以要给我吃些什么毒药来折磨我?

  白衣沉吟道:“应该只是些催人入睡的药物,我并没觉得这药会对身体有害。但是,他们想做什么呢?”

  他想了想,从怀中摸出一只香囊,塞入我怀中,道:“这粥你照常吃了,免得他们起疑心,只将这个香囊带在身上,里面的香料是一些清心提神的药物配了龙脑、薄荷、甘松制成,应该可以让你保持清醒。”

  我心头疑惑,正要说话时,见门前悄悄掠过小素的身影,遂懒懒道:“吃就吃吧。怎么觉得天天药比粥吃得还多?那药我还要吃几天?委实不想吃了。”

  白衣会意,微笑道:“姑娘,待你身体恢复得差不多,在下自然把每日的药给减了。”

  我叹息一声,道:“好吧。我知道你一定也是被那安氏逼迫来的。等我哪天看起来精神好些时,你就回那个安亦辰,说我好了,你趁机赶快走人。”我拿了汤匙一下一下喝着粥,道,“也幸亏有你在。不然那个小九和小素送饭菜来,我一瞧见她们的脸,就想起她们是安亦辰那浑蛋的手下,再也吃不下一口。”

  白衣笑道:“姑娘,别说这话。难不成我走了,你就一口不吃活活饿死不成?”

  我看门边的人影微侧,似正侧耳倾听,故意又问了一句:“听说你的脾气怪异,只对穷人和病人很好。可你对我也这般好,是不是我病得快死了?”

  “别乱说话!”白衣的脸都沉下来了,看来不像是做戏,真因为我的不祥话语懊恼起来。他将吃空的碗收了,道:“你放心,医者父母心。我绝不会看着我的病人在我眼前死去。”

  看他赌气一般收了东西离去,门边的微影已悄悄移开,我笑得肚子痛,然后拿出白衣偷偷带给我防身的一把短剑,退了鞘,压在枕下,果然不一会儿便觉得身倦体乏,两眼只想合上。忙将那香囊取出,我用力嗅了几下,方才觉得好些。

  月洒茜窗,透出细而软的淡白光线来,将屋里桌椅陈设敷了一层薄薄的轻霜。窗棂外置了一盆水仙,开得正是雅洁时候,因白衣说水仙的花香有毒,凭它花开摇曳,秀妍无双,也只能被我远远地扔到窗外寂寞向隅了。

  我嗅了几次香囊,却觉得越来越乏,想来并不是药物作用,而是天色太晚,真的想睡了。屋外有打更声远远传来,已敲过三声了。

  我估量着也不会再有什么事发生,打了个哈欠,正准备侧身躺了睡去时,房门突然一响,慢慢打开一条缝隙,夜风迅速掠过,将天青云影纱吹得迅速鼓起,几乎要拂到我的脸上。而一道修长的人影踱进来,迅速将门关上,似很担心那夜风灌得多了,会惊着我或冻着我。

  我正紧张来人是否图谋不轨时,那人已缓缓走到桌前,点了盏烛,又将长檠灯点燃。火光跳跃,映着那人面容俊雅高贵,黑眸明亮如星,竟是有七八日未见的安亦辰。

  按理我已落在他手中,要杀要剐也全由他了,却不知他半夜三更跑到我房中做什么?难道他也想轻薄我?白日里人多嘴杂,怕坏了他名声,所以半夜里把我迷晕了好欺侮我?

  我背上沁出汗来,不由得心头怦怦乱跳。转而想到,白衣既然知道他们下药,多半也不放心,说不准此时正在窗外某处静静守候,若是安亦辰图谋不轨,便是身在险境,白衣必定也是不肯袖手旁观的。

  当下也不敢发出动静来,我只是微侧着脸,闭着眼睛,装作睡着了。

  眼前是烛光透过眼睑映入的微微昏黄,似有人悄悄在我床边坐了,接着是胸前的被子被向上掖了掖,又将我露在被外的两只手都掩入了被中,丝毫不见轻薄之意。

  我心中纳闷,却万万不敢睁开眼来看安亦辰的动静神色,只作被惊动了一般,轻轻哼了一声,翻了个身抱了被子面里而卧。

  安亦辰那边半天没动静,又隔了许久,才又有一只手为我拉被子,然后握住我的手,似要将我的手塞入被中。

  但他握住我的手,居然没有再松开。他的手掌很宽大,暖和,掌心沁着些汗意,微微颤抖着,温暖和汗意,正一起慢慢传递到我的手掌与手背。

  我没有感到他的恶意,甚至能觉出他在我手上轻轻抚摸,带着某种近乎柔软的温柔,如春日里醺暖的风,固执而缠绵地凝在我的肌肤,却一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这感觉……好怪异!

  我几度把他逼上绝路,他也几度凌迫于我。想到死去的四百二十一名侍卫,我梦里都会恨死,何况被他引出黑赫,牺牲了我最亲爱的颜叔叔……

  他是我的仇人,我也是他的仇人。

  他该恨我入骨,正如我有机会一定不会饶过他一样。

  那他现在,到底在做什么?我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温暖的手指滑过我的眉心,似想抚平那梦中的愁意。

  我听到他忧伤地叹息,用低沉而清醇的嗓音,轻轻道:“我想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可为何,却越来越远?”

  我心头阵阵窒息。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他终于没有再说话,只是紧握住我的手,轻轻抚着,似在感觉我的体温和脉搏。渐渐地,他那些轻微的动作也停止了,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我偷偷睁开眼,却不由得越睁越大。

  我简直不敢相信,那疯了般逐我杀我、与我针锋相对的安亦辰,竟然握了我的手,伏在我的床边睡着了!

  他沉睡的面容并不安详,眉心皱起的纹路很深,似不知含了几许苦楚的心事。他的面庞线条不如白衣柔和,惯常的雍容淡笑让他显得高贵沉稳、机智内敛,但他此刻沉睡着,睫毛颤动得像不安分的孩子,依稀又让我看到初见时隐约的几分稚气。

  难道,他并不恨我,反而偷偷喜欢我?可他又为何追杀我?

  我完全迷惘了,怎么也想不通这个文韬武略精于权谋的男子,到底在想什么。

  或许,明天问了白衣,会有答案。

  我也乏够了,看这人并不像要对我图谋不轨,心思渐渐放开,悄悄打了个哈欠,便也睡着了。

  第十一章 素影长相随

  这一觉自然很久才醒来,窗户大开着,风阵阵扑入帷幔,已没了清晨的寒意,只怕早就过午了。

  而安亦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仿佛昨晚握着我的手沉睡在我房间的那个男子,只是我的一个梦而已。

  我用力地揉着自己疼痛的太阳穴,半坐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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