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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我一时沉默。

  是啊,君羽弟弟那么小,我们怎么放得下他?他落到宇文氏手中,又在怎样举步维艰?

  可我们手下的侍卫亲兵,被安亦辰杀得只剩下了两百多人,又用什么去从手握数万大军的宇文氏掌下,救出君羽来?

  明明是阳光灿烂的天气,却再也冲不走那如烟雾般飘浮于帐中的阴霾。

  风从成排的帐篷间呼啸着穿过,扑着毡布,沉闷地响着,很像京城的冬天,那样凛冽冰冷的寒夜,北风簌簌,打在窗纱上,那样啪啪啪地钝响。

  “小王子,您有事吗?”小雁突然向外问道。

  我一抬头,看到昊则闪在毡帘后,掀了一条小小的缝,睁着大眼睛看着我。

  我忍不住抓起妆台上的一盒珍珠粉,狠狠地砸了过去,叫道:“讨厌的小鬼!一天到晚像贼似的盯着我干吗!”

  母亲连连喝止,那珍珠粉还是摔到了帘子上,洒了一地的雪白粉末。

  昊则见我发火,早一溜烟地跑得无影无踪,却不知什么时候会再来探头探脑了。

  我沮丧地瞪着犹在晃荡的毡帘,恨恨不已,“这个小鬼头!烦死我了!”

  如果不是他老跟在后面晃来晃去,也许白衣也不会那么快走吧?

  白衣,白衣!

  他救了我母亲,又陪我走了那么长的路,按理说我应该感激他才对,可是不知为什么,我现在心里只是郁郁地疼,感觉自己好生恨他一般。

  而这股恨无可发泄,我便忍不住去责怪昊则了。

  母亲看我怔怔的,又要落下泪的模样,本来紧蹙了眉,分明想责怪我几句,终究只是一声长叹,“孩子,他是王子!钦利可汗唯一的儿子!”

  是的,昊则是王子,而且是钦利可汗的长子。就算雅情再生出一位王子来,也未必能动摇他的地位。来了这么久,我也渐渐看出来,昊则虽然母亲故去,但他母系一族,正是黑赫最有权力的部落,而且似乎除了我,上至黑赫各处的酋长将领,下至奴婢下人,似乎没有一个不喜欢他的。他的黑赫国继承人地位,足可以称得上固若金汤了。

  第八章 鼙鼓动地来

  我在黑赫度过了将近三年的时光。

  几年来,母亲千方百计地打听着君羽的每一点儿消息,每次听说一点儿半点儿,都泪意迷蒙,经久不悦。

  从南方偶尔来的商人和南朝官员口中得来的消息,君羽依旧跟在宇文氏身边,随他渡了沧江,在明州、越州激战了半年之久,终于击退了贾、白的平民军队,将他们迫至紧靠安夏的燕州边境一带,再次成功地站稳脚跟,对外宣称改都越州,依旧是一套文臣武将的班底,建起大燕在江南的小朝廷。这几年来,浏王、安氏、宇文氏、贾氏等,连同我的外祖肃州萧氏都在各自培养势力,屡次交锋,加上连年灾荒,中原更是饿殍遍野,民不聊生。而安夏见中原大乱,遂毁弃当年与大燕所签的和约,趁机出兵抢占了幽州十二城。安氏、贾氏所辖区域均与幽州或安夏边境接壤,数次出兵弹压,也仅能保得一时无虞,欲收回被占城池,却也有心无力。

  而这样的乱世之中,我们想救出君羽,也是力不能及。

  母亲曾多次写信给外公靖远侯萧融、舅舅萧况,请他们设法前去营救。萧融、萧况都回信来,表示正在设法营救。萧采绎哥哥更是再三地说,要亲自来接我们前去肃州安顿,字里行间,对我们极是不放心。

  母亲和钦利可汗、雅情等商议了,肃州虽然重兵在握,到底也在战乱纷飞中,不如黑赫天高地远,凭他中原哪家势力坐大,一时也无法撼动黑赫分毫。我们母女寄居在此,也算是找到乱世之中的桃花源了。何况黑赫与肃州,一南一北,其中必然要经过好几处势力辖区,一路艰险,故而一动不如一静,回信请外公他们暂时不要有所动作。

  但无数个日子的思子之痛,已让母亲睫毛间的雾色越来越深浓,于是对唯一还留在自己身边的女儿更是寄予厚望。我不想让母亲再因我而失望流泪,所以我悄悄地收敛着任性和烦恼,用心地学着,只愿得到母亲满足而幸福的一笑。

  近三年中,我如当日在宫中一般,跟着随行来的先生继续学我的琴棋书画、诗文歌舞,甚至向颜远风学了几式简单的防身功夫。当然,身处黑赫大草原,我也学会了骑高大的骏马,喝很烈的奶酒,吃烤得半生不熟的牛羊肉。

  但即便我做得再好,母亲还是不幸福。

  自从母亲重病时我听到了颜远风悲恸真挚地唤她的闺名,我就再也没有主动去亲近颜远风,我企盼着他终能与母亲在一起。尤其后来与白衣的相处,呼之欲出的朦胧爱恋已将童年时迷蒙的梦想彻底打破。

  我已明白,颜远风将永远只是我的颜叔叔,一个待我温和亲切的长辈而已。

  在我看来,母亲寡居,又没了宇文氏的擎肘,在这礼教开化的塞外,与颜远风在一起,将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

  可惜二人的帐篷虽然相邻,却从不曾相通过。

  颜远风的身体恢复后,又恢复了原来的温文恬淡,看母亲和我的眼神尊敬而疏离,仿佛他从不曾那般亲密地唤过母亲的名字,更不曾为她悲痛缱绻,几欲痴狂。

  我曾经设法将二人一起约到很远的坡上去游玩,然后悄悄地离去,但他们回来时,必然是一前一后,相距至少在三尺开外。

  我不懂,明明是相依相拢的两颗心,为什么表之于外的,就能如此隔膜和生疏?

  我也曾旁敲侧击地提醒母亲,颜叔叔是何等何等地待她好,但母亲只是淡然,就如颜远风一般的淡然。

  离开了一路的暴雨骤风,他们都已恢复了原先的自尊自持,眉目相对之际,一派主慈臣恭,叫我看着着急,却是无可奈何。

  到底,我总不能明着叫我曾经身为大燕太后的母亲赶快嫁人吧?

  而最叫我郁闷的,是某个白痴居然想让我嫁人了。

  那是到黑赫的第二年,昊则十二岁生日,而我刚刚行了及笄之礼,将长长的黑发挽了如云的髻,和母亲一起去参加他的生辰宴会。

  笑盈盈的钦利可汗怜爱地问着爱子:“这次生日,你想要什么?名刀还是宝马?”

  昊则拿大碗盛了奶酒,也不喝,只是迟疑着,还不时用鬼鬼祟祟的眼神偷瞄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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