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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一


  他少时被送往山间随慕容采薇学艺,本来只因拓跋轲的疼爱而格外尊贵,但此战他第一次统领三军,表现了出色的军事才能,足智多谋且骁勇善战。

  南人尚文,北人尚武,他因此而迅速得到了军中将领的一致拥护。

  等南北战事暂歇,他带军回到邺都时,他的储君之位,连拓跋轲也不敢轻易动摇了。

  事实上,拓跋轲所受的那场重创,休养了大半年才大致恢复。这段时间内,除了特别重大的事件,几乎所有政令,都由皇太弟府邸发出。

  即便拓跋轲基本复原之后,拓跋顼虽然还政于兄,不再对各类政事自作主张,却依旧掌握着朝中半数以上的兵马,即便拓跋轲下了旨意,也借故不曾交出。

  在我记忆中,以拓跋轲的性情,若有人敢这般忤逆他的意思,只怕早给逼迫得死无葬身之地了。可拓跋顼如此嚣张,拓跋轲居然没有追究,竟由他将掌握了足以动摇帝位的军权大权。

  我曾暗自揣度这对兄弟各自的心思。

  于拓跋轲,他并无子嗣,只这么个宝贝弟弟足以承继大位,早晚会传位于他,心底必定不想太过为难拓跋顼。何况拓跋顼真有异心,完全可以不用救他,让他死在江南,自己以皇太弟的身份回到北魏,必可顺利登基。

  于拓跋顼,他在南朝被困七个月,原来再柔懦的性子,大约也会变得异常刚硬起来。即便是对他很好的兄长,他也不愿全无自保之力地由他宰割了!

  我记得在牢中最后一次和他好好说话的情形。

  那个曾经一脸稚拙纯净的少年,用男人才有的沉郁眼神,立誓般说着,他不会再向任何人让步。

  如果是他要的,他必定要得到。即便是拓跋轲,也不能从他手中夺走他想要的一切。

  或许我该觉得幸运。正是因为拓跋轲从他手中抢走了我,才让这人渐渐地在压抑中蜕变,成为一个和他兄长一般的铁血帝王,从此眼里心里,只剩下权势,连兄弟情谊都可抛到一边了。

  他当年曾经很喜欢我,我当年也曾很喜欢他。

  但这一切,都已是过去。

  我不再是我,他也不再是他,连给砍光了竹林的相山,也不复当年的青葱滴翠。

  他和拓跋轲如今是我们南朝最可怕的敌手,我不能再给他任何可乘之机。

  在我那几个堂兄弟中权衡了许久,我相中了看来最温驯最安静的一位近支族弟萧桢,在窥着萧彦气色略好时,建议立其为储。

  萧彦皱着眉,叹道:“阿墨,这人恐怕未必合适。”

  我愁道:“是啊,这个萧桢看来有些优柔寡断,虽有几分谋略,未必能胜任帝王之位。可除了他,其他人不是莽撞冲动,就是粗俚难耐,似乎更是不堪。”

  萧彦自知那些出身行伍的侄儿们是怎样的情形。先天的教育缺失,后天再怎么着弥补教训,还是毫无大家风度,更别说帝王之相了。

  他摇头道:“罢了,先试试吧。不过朕素来不太喜欢萧桢。他虽比其他人稳重斯文,可有时行事不够光明磊落,不像个堂堂大丈夫。”

  我差点哑然失笑。

  什么叫作堂堂大丈夫?

  当年我所见到的那个少年剑客算不算?

  那个身材魁伟异常的北方霸主算不算?

  眼前这个篡了前朝帝位的父皇算不算?

  他们哪一个行事光明磊落的?

  我笑着谏道:“只要不算计自家人,不光明磊落又何妨?只怕咱们大梁还能在他的步步算计中越来越强大呢!”

  萧彦病得脸色青黄,依然强撑着摇头:“未必。人品有问题,绝对非社稷和百姓之福。”

  我嗤之以鼻。

  我平生所见的唯一人品清贵端方的男子,目前正给困在颐怀堂中。

  如果不是我这个见利忘义见风使舵的妹妹念着旧情暗中周全,那一年简陵中埋着的,绝不只齐幽帝萧宝隽一人。

  萧彦没再和我计议储君之事,却在两天后正式颁下圣旨,以从子萧桢为嗣子,立为皇太子;同时以安平公主为监国公主,暂行摄政事。

  我建议立萧桢为太子,本就是因为此人对我极是恭顺,并无主见,方便我日后操控;如今见萧彦以我为监国公主,不由又惊又喜。

  §韶华误,谁怜芳菲老

  去向萧彦谢恩时,萧彦摸着我的头,叹道:“你以为朕不知道你这孩子的心思么?给人害得惶惶不安,只恐别人再出卖你。放心吧,父皇便是真的一病不起,大行之前也必将你安排得好好的,总不让你再受委屈。”

  我不觉潸然泪下。

  到底是骨血相连的亲人,虽然我平时对这位至尊无上的父皇总有一份戒心,言谈都以口不应心的虚情假义居多,可他待我显然比待他收为嗣子的侄儿好多了。

  再次出宫时,我几乎是觅遍全大梁的名医,一一亲自召见了,确认其真实本领,再领入宫中为萧彦诊治,与太医院众人商议着用药。

  经过好几个月的精心诊治,到这一年的秋冬之际,萧彦终于恢复过来。

  而我在他病中的表现也让他对我这个女儿的宠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因他病痊后身体大不如前,但凡大臣们有什么委决不下前来请示时,他常摇手不见,“让他们问安平公主去,议定了告诉朕一声。”

  他如此行事,竟是由得我在朝中势力大涨。不论京内京外,军事国事,一切政令,皆出安平公主之门。

  萧桢虽是太子,已全成摆设,除了表面的荣光,再无一人真正尊崇他,连东宫稍有逾越的用度,都须得先请示过安平公主。

  大约眼见我的势力坐大,一些保守老臣开始不安,怕出现前朝女帝之事,居然议起了我的终身大事来,且介绍来的几个虽是名门高第,甚至是极有权势的军功世家,却都是京外的。

  我对帝位毫无兴趣,但对暗地里算计我的人向来深恶痛绝。

  萧彦接到奏表,却煞有其事地考虑起来。

  这一日,我伴他用了午膳,叫人开了向阳的窗,搬了张大软榻,拉了萧彦一起晒太阳。

  阳光甚是暖和,窗外的腊梅在融融的光线中散着芳郁的清香,连花瓣都格外地金黄灿烂,比起墙边砌下角落边的疏影横斜别具一番风味。

  正懒洋洋想打盹时,萧彦将那奏表递了过来,“阿墨,瞧瞧这个。”

  我随手一翻,笑道:“父皇盼着我赶快嫁出去么?”

  萧彦摇头道:“你么……没嫁人可以一直在父皇身畔侍奉着,自然再好不过。可想你也老大不小了,这么拖着可如何是好?”

  我厌恶道:“父皇,我想不想嫁人是一回事,是不是给人算计着嫁人又是另一回事。”

  萧彦哪会不知那些大臣的打算,苦笑道:“这些人么,倒也好解决。可眼看你快到双十年华,换那些成亲早些的,地上乱跑的孩子都好几个了。难不成一辈子就这么一个人过着?”

  我抱着膝坐到榻上,嘟着嘴道:“一个人过有什么不好?何必找个人来管束自己?”

  “何必让人管束你?你如今是什么人?你是朕的女儿,是我们大梁的安平公主!你的驸马,自然应该听你的管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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