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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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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她是为着什么事弄瞎了端木欢颜的双眼,她都该为此付出代价。何况端木欢颜的性情极是温厚,给害成这样了还记得念着同门之谊,为她的弟子求情,想来更不会做对不住她的事。 天临元年十一月中旬,派去薄山的高手杳无音讯,青州却有了捷报传来。 趁着拓跋轲出事、北魏军心动摇之际,秦易川率军直捣其最南沿的军事重镇青州,经过六天六夜的激战,终于攻下了青州。青州守将连行宫中的金银珠宝都来不及收拾,便退往北方的洛城。 我暗自估量,拓跋轲应该已经回到了魏营,但他的伤势沉重,一路追缉又紧,必然没法静养,也没有上好医药治疗,想来一时半会恢复不了,根本没法主持大局挽回颓势了。 至于拓跋顼,他到底还太年轻了些,有拓跋轲自幼相护,并不曾经历多少历练,暂时不足为虑。 得知梁军已将青州行宫劫掠一空,将所有钱财宝物都封存了送回宁都后,我私底下写了封信给秦易川,让他将青州行宫一把火烧了,彻底夷为平地,不许留下半点存在过的痕迹。 我不想我的屈辱存在过的地方,留下一点痕迹。 既然我可以做到,我必定将能抹去的,尽量抹去。 秦易川久随萧彦,多半对我的身世也有所耳闻,如今我正受宠爱,他自然不会违背我的意思。 为了讨我欢心,他甚至做得更绝。 在青州行宫一把火烧了后,他将战死的魏人尸骨堆到里面,利用其中的残垣剩瓦,堆成了一个巨大的万人坟场! 即便拓跋轲有机会再将青州夺去,那样满是血腥和孤魂野鬼的不祥之地,也不适合再建行宫了。 他将再也没法恢复那里曾经的金碧辉煌。 让我尝尽酸痛苦楚的重华殿、涵元殿、琼芳阁,都将一去不复返。 后来萧彦令我去挑选我喜欢的战利品时,我几乎是怀着雀跃的心情去的,可也只是看他们将东西搬来搬去的,又觉得无聊。纵然里面有一两件眼熟的,也懒得去想在何时何地曾经见过了。 我的记性并不差,可我从没觉得青州行宫有什么是该我留心的。拓跋轲赐给我的东西不知有多少,我就从没将任何一件放在过眼内。 萧彦见我不感兴趣,遂叫人赏了一半送我,大约也知道我刻意建立自己的势力,开销不小,原惠王府的资财大多被充了公,怕我钱不够用了。 我也不是不知趣的人,现成的好人还是会做的。 如今战事频仍,各处驻军开销更大,遂将这些东西令人登记了,大多变卖后折为银两粮草,赠给各处手握兵权的将领。 小惜、小落曾帮着办理此事,到几日后的一个晚上,小惜居然拿来件小小的物事。 “公主请看,这个和当日公主戴的那块玉佩很像呢!可这中间为什么镶了黄金?虽是雕作了海棠花的形状,到底和原来的猛鹰很不般配。” 震惊的抽痛中,我抢过那枚玉佩,连吸了两口冷气。 小惜发现了玉佩的不妥,只是聪明地没有立刻告诉我,这就是原来那块玉佩而已。 玉佩上的七彩丝线缠着珍珠编就的缨络,还是她亲手编的,她又怎会认不出来? 那个让我梦魂俱断的黑夜,我亲手砸断了这块曾被我珍藏在心口许多日月的玉佩,连同我满心满手的鲜血,狠狠扔到窗外。 本以为这块玉就此该永远消失了,再不想如今它又出现在我的手边,洗得干干净净,整洁如新,只有半中间束了一圈黄金,雕作了海棠花的形状,虽是不伦不类,但终于将那已经碎成两半的猛鹰玉佩粘合在一处了。 心中的某处柔软似给触动,又让我有点想流泪。 可我到底忍住了,并且不动声色地将玉佩递还给小惜:“把上面黄金敲下来,赏你打对耳坠儿吧!这玉么……敲碎,扔护城河里去。” 小惜惊讶地望我一眼,顺从地应了。 我犹在为自己心头的柔软和抽痛生气,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踱了好几遍,扭头喝命:“派人去相山,将相山别院拆了,把别院周围的竹子也砍光,一根也不许剩!” 小落纳闷道:“公主,你想重建别院么?” 我生硬地挤出笑脸来,“别院?京中的事就多得很,哪有空再去别院?让他们培上土,将那里改成个大菜园子,也让山上的师太们吃些新鲜蔬菜吧!” 小落、小惜面面相觑,愣是没能说出话来。 我狠狠地跺脚,喝道:“还不快去传令?” 小落忙应了,又问道:“里面的陈设家什怎么办?” 我不耐烦地挥手,“能送给上清寺的就转送上清寺,再不然丢给附近的山民,再不然劈柴烧了,总之别弄回宁都来了。” 我虽如此说了,可小落素来是个精打细算的人,真叫人去办时并不放心,亲自去了相山一回,将我的首饰玩物之类带回来大大一包。 更叫我恼火的是同,她居然将我床头挂着的那幅海棠图也拿回来了。 “公主,我瞧着你一向喜欢这幅海棠,所以就一并带回了。” 我夺过那幅海棠,盯着那欢欣盛放的海棠,以及优美纵肆的提词,慢慢握紧拳。 那处因讹误而被拓跋顼拖下去的那道墨渍,被我拧到了一处,黑黢黢纠结的一团。 缓缓拎起,我走到屋角的火盆前,将那幅画丢下。 最粗大的一处枝干最先被炭火燎黄,渐渐发黑,忽地一跳,已窜起明黄的火焰,将画儿烧出一个洞,渐渐蔓延开来。火苗腾跃得越来越欢喜,那个洞便越来越大,越来越空,留下轻软的灰烬,风一吹,便散佚开来,无影无踪。 保护自己的最好方式,是无情,是忘却,是勇于面对眼前的人和事。忘却那些可怕或痛楚的过去,是人们保护自己的本能反应。 我只要将曾经经历过的一切好的坏的全部抹掉,忘却应该不是太难的事。 画上的海棠已被烧得只剩下最后一朵了,只听“滋啦”地一声低响,火焰带了烟气跳了一跳,却不改它的狂烈炙热,随风倒了一倒,立时将剩余的一角吞没了。 一切成空。 一切归于尘埃。 我松了口气,无力地坐倒在软榻上,只想卧下身去,疲倦地大睡一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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