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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〇


  为了防备拓跋轲逃走,从第二日起,通往江水的各路要道均被封锁。这样的封锁,对重伤的拓跋轲虽有用,但对轻功武艺均臻一流的拓跋顼来说,大约是没什么用的了。

  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还想见我一面,更猜不到他见我想说些什么。

  但我并不为不曾去见他而后悔。

  从今日起,我纵有辜负他的,也已还得尽了。再见面,不只形同陌路,更是生死仇敌。

  相见争如不见,多情何似无情!

  叫我极度郁闷的是,辛苦奔忙了五六天,连拓跋轲的影子都不曾再见着。各地关卡传来的消息,同样不曾见过他的踪影。

  倒是萧彦听说我在相山搜寻魏帝,日日夜夜不肯休息,连着下了几道谕旨,催我回宁都去。

  灰头土脸入宫去见他时,他已一脸的哭笑不得,指点着我黑瘦了一圈的脸,和乱蓬蓬懒得打理的发,说道:“拓跋轲到南方来,本就是件意外之事,能抓到或除掉固然好,若是抓不到,也算他命不该绝,何必这般为难自己?”

  我冷笑道:“我才不为难自己,我只想为难拓跋轲!为何每次都是他把我逼得要死死不了,要活活不好?我非要他也尝尝这滋味不可!”

  萧彦苦笑道:“怪不得夫子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得罪了你,拓跋轲也真够倒霉的。大约他这辈子都不曾给个女人追杀得这么惨吧?”

  我恨得直敲桌子,怒道:“难道我这辈子,就曾给人害过那么惨么?”

  萧彦无谓地摇了摇头,道:“成王败寇。你既曾享受过齐皇室带给你的尊荣,为此承受因齐皇室带来的羞辱,也是意料中事。”

  顿了一顿,他又道:“当然,若你以朕的女儿的名义,落到魏人手中,一样会是这样的命运。呵……这怕这拓跋兄弟恨朕比恨齐明帝还厉害。他们的父亲靖元帝拓跋弘,是朕亲手一箭射死的。拓跋轲自负一世英雄,这十几年来念念不忘报仇,可又能拿朕怎样?朕一步一步,走得更高!连朕的女儿,都能将他逼到穷途暮路!说什么一代英主,不是一样差点葬身荒野,死于妇人之手!”

  心里一动,窝囊感不觉便减去了很多。

  拓跋轲如今站得再高,也改变不了父仇未报的事实;何况……他辛辛苦苦从弟弟手中抢来的女子,正是杀父仇人的女儿。

  不晓得他在向我流露出温情一面时,有没有恨过自己的不孝和无能?

  回到公主府时,我痛快洗浴一番,心情已好了不少,遂去见端木欢颜。

  “听说公主与魏帝正面遇上了?公主空手而返?”

  端木欢颜正扶了一盆开得极好的菊花,深深地嗅那清新的香气。

  我坐到他的琴案旁,随手拨弄着一曲《桂枝香》,闷闷道:“似乎早在先生意料之中?”

  端木欢颜摇头道:“不算意料之中吧?以公主的性情,极好猜测的。若是公主能擒杀魏帝,一雪前耻,早就该回来了。拖了这么久,若是拓跋轲还能让你抓着,那他就不是能走到今日地位的大魏皇帝了!”

  我叹气道:“先生,我遇到比你更厉害的人了,这次败得也不冤。至少,我没败给拓跋轲,拓跋轲也没能凭藉自己的力量脱逃。”

  “什么人?”

  “一个白发白衣的女人。”

  我说着,将当时的情形细细描述了一遍,却见端木欢颜一向端庄沉静的面孔越来越惊诧,甚至带了些微的不安和忐忑。

  “那个女子,长的什么模样?”

  我摇头,“太远了,烟雾又浓,哪里看得清?不过身材高挑得很,看来蛮健壮的,应该不是我们南人。”

  端木欢颜的眼睛毫无焦点地乱转着,透出掩抑不住的困惑,自语般道:“难道……是她?”

  春去也,辜负海棠情(二)

  “她是谁?”我追问。

  我实在太想知道这个坏了我大事的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了。

  这么精心的设计,这么奇异的烟气,这么好的轻功,完全逾越了我对一般女子的概念。

  我自己也算是女子中的奇人了,学过些兵法权术,从小也爱舞刀弄剑的,可比起这人来,不知相差凡几。

  端木欢颜沉默了许久,才道:“慕容采薇。我猜应该是慕容采薇。可她比我还小一两岁,怎会满头白发?”

  我吓了一跳,差点将琴弦拨断。

  “鸣凤先生慕容采薇,是女人?”

  我简直不可思议,即便去掉“先生”二字,光那“鸣凤”,便可以让人看到一个眉目朗朗疏傲不羁的有识文士了,又怎会是女人?

  端木欢颜拿手指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叹道:“除了她,我想不出第二个女人有这样的手段和身手。因女子不容易出人头地,她一贯扮作男子出行,比一般的男子还要潇洒活跃几分,故而得了鸣凤先生的称号。”

  我虽知端木欢颜和慕容采薇有什么同门之谊,此时也顾不得,恼道:“哦?原来还是个女隐士?可她当年不是拒绝了拓跋轲的邀请,不理北魏朝政的么?怎么又会特特跑来救他?”

  端木欢颜微笑道:“只怕她原来想救的,并不是拓跋轲。大约你的手段狠毒了,实在看不下去,这才改变了主意。”

  我恍然大悟:“她原本要救的,并不是拓跋轲,而是拓跋顼?她并不知拓跋轲前来北魏救人,只是听说了拓跋顼要被生殉,所以才提前预备好了,想到时将拓跋顼救出来?我设了个斩了假拓跋顼的局,她发现拓跋顼已经没法救了,才阴差阳错地救了拓跋轲去?”

  端木欢颜慢慢地用手指在细长的菊花瓣上滑过,眉眼露出了温存的暖意,叹道:“她未必不知道那只是个局。只是她也是个颇重情义的人,拓跋轲待她素来尊敬,又是一国之君,不管于私于公,都足以让她改变主意,先将拓跋轲救下来再说了!”

  我探索着端木欢颜的脸色,问道:“先生似乎很了解她,莫非和她很熟?”

  端木欢颜神色僵了一僵,低声道:“不算……很熟吧?我这双眼睛……就是她弄瞎的。不过我失明前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的头发还是长长的,墨一样黑,丝缎一样滑……”

  “她……弄瞎了你的眼睛?为什么?”

  这一次,我比听说慕容采薇是个女人还要惊讶。

  眼前这个失明的当世才子,旁人或许会小瞧,我却坚信他的智慧远超同侪之上。连失明时都能长袖善舞地保护自己,利索地周旋于权贵之间,何况是失明之前?他怎会被人害到连眼睛都弄瞎?

  端木欢颜神思怅惘,好久后才回答:“好久了。都是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小事,不说也罢。”

  我不好穷追,遂告辞出去。

  出了门槛,我扭头再次打量端坐在花前的端木欢颜,果然失了欢颜,失魂落魄地捏着一根花瓣,仿若兜了满怀的忧郁离索。

  相山不曾抓到拓跋轲,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又令人继续加强了往北方关卡的守卫,特别要留心各类车辆和车辆上的人或物,别让拓跋轲伪装了混出南朝去。以他的伤势,一时半会应该是好不了的,多半会藏在哪里秘密离开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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