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寂月皎皎 > 倦寻芳 | 上页 下页
一〇七


  而如今……拓跋顼完全算是敌国皇子,放出去便是出笼猛虎,随时可能噬伤自己,萧宝溶便是杀他也不为过。

  迟疑片刻,我倚在萧宝溶肩上,轻声道:“三哥,其实拓跋顼对我很不错。”

  萧宝溶微微蹙眉,黑而浓的眼睫垂下,连投在颊边的淡色阴影都很柔和,话语却是不屑,“他?对你很不错?”

  我也有些索然,道:“他喜欢我,也喜欢他的权位和他未来属于的大魏江山。大部分时候,他的江山要比我重要多了;不过这一次,他的确把我看得比江山重。”

  唯一的一次,他愿意将我看得比江山重;可我已没有把握,下一刻,他会不会再次为了江山放弃我,甚至再次将我推入地狱。

  而萧宝溶,却一定可以带我做回我的文墨公主。

  即便不能如十六岁前那般快乐无忧,有萧宝溶相依相伴,我的日子会很踏实宁静。

  我依然怀念那段一生中最美好的情感,但我不知道拓跋顼还是不是那个纯净如水的少年。

  我不敢再去赌,只能凭着直觉走回到能让我觉得安全的原地。

  修长的手指,缓缓地摩挲着我左手被砚台砸伤后留下的疤痕,揉捏着我曾经折断过的手指,萧宝溶低低道:“阿墨,你是要三哥放了他么?”

  放了他?

  放了他,他一定死心塌地回去帮拓跋轲,说不准因为我这次反目相向,而将我和萧宝溶恨入骨髓,从此处处和我们针锋相对。而他的身手……

  我打了个寒噤,道:“不能放。拓跋轲对这弟弟还算疼惜,留着做人质……也不错。不过,别太……为难他吧!”

  萧宝溶柔声道:“嗯,你说怎样,便怎样吧!”

  再问他派内线送治盲聋的解药时,萧宝溶竟茫然不知。

  “不是我。”他答道,“悬松谷大败后,我虽无恙,但兵马损折了很多,只能收缩人手,虽然行宫中你那里的动静还算能打听得清楚,可根本没法子再给你寻解药了。”

  我纳闷着,忽然想到拓跋轲第二天来见我,如此肯定地认为我在装作看不见听不到,忽然明白过来,失声道:“啊,是了,瞧如今模样,下毒害我又聋又瞎的人,一定不会是拓跋顼,而是拓跋轲。他既对我下毒,自然有法子解毒。解了我的毒,再逼着我承认故意装着聋瞎来欺骗拓跋顼,好寒了他的心,不再理会我。”

  萧宝溶沉吟片刻,道:“哦……既然拓跋顼能救你,你喝毒酒后应该没有离开过他。如果是拓跋轲下的毒,拓跋顼没理由不知道。我想着,会不会是你体内毒酒余毒未清,才让你一时失聪失明?拓跋轲只是找来了解药,以我的名义骗你服下,正好可以借机看你会不会继续对拓跋顼装下去,以辨识你对拓跋顼是不是真心?”

  我机伶了一下。

  如果那药是拓跋轲送来的,他是以怎样轻蔑的冷笑,在看着我演戏?

  至于到底是余毒未清,还是他另外下的毒,我无从得知,也便懒得理会了。

  我只知道,拓跋轲这人太过可怕,想报仇雪耻,怕是任重道远。

  §云宵暗,恨无双翠羽

  第二日下午,我们便到了广陵以北的一处镇子,被林诃若率军接住。我便知我噩梦般的生活,终于结束了。

  虽然仍在江北,但此地基本已是齐国辖区,即便拓跋轲发现弟弟被劫,想赶来救援,一时也鞭长莫及了。

  “王爷,进入宁都以前,最好先打听一下朝中动向。”

  林诃若却似并不乐观,回到军营中时,如此提醒我们,“护送初晴郡主虽然重要,但萧彦的目的应该在于文墨公主。宋琛弃王爷于险地,自行先离开,末将总觉不妥。”

  “是我让我先行离去的。已经打草惊蛇,再想动手救阿墨不太容易。当时我也想搁一搁,先回江南稳一稳政局再来设法。后来……唉,还是不敢离去,也幸好没离开,不然阿墨也不知会给拓跋顼带到哪里去。”

  萧宝溶沉吟着,“我尽快赶回去吧,不过拖宕了十余日,希望没出什么变故才好。”

  萧彦居心叵测,他的心腹大将又提前回了宁都,难保不在京中动什么手脚。萧宝溶素来聪慧,自然晓得轻重,后来却耽搁了没有回去,一定是听说拓跋轲赐我毒酒,又将我害得耳聋眼瞎的事,怎么也忍不下心舍下我了。

  我问道:“京畿附近,应该还有不少咱们的兵马吧?大皇兄春秋正盛,萧彦……他敢怎样?”

  萧宝溶有些不自在,叹道:“大皇兄么……这一向身体不太好。”

  沈诃若补充了一句:“如果不是惠王爷全力辅助,也不知宁都会乱成什么样了。”

  萧宝溶皱眉沉思片刻,对沈诃若道:“你率军依旧驻扎于江北,等我命令行事。如果京中有异动,你可便宜行事!”

  沈诃若应了,转身离去时,忽又回头说道:“这宋琛真是可恶,末将本想将初晴郡主留下,待接应到了王爷,再一并护送回京,他居然不答应,都没在营中停留,便带了初晴走了。”

  萧宝溶莞尔:“我知道了。”

  待他走了,我笑道:“沈大哥还想着初晴姐姐呢!”

  萧宝溶拍拍我的肩,道:“甭管别人了,你快休息去吧!明日……我们加紧赶路,总不能让萧彦有机可乘。”

  我应了,径回隔壁我自己的小帐蓬里休息时,却见有人在外守侯,正是萧宝溶手下最得力的近卫韦开。

  因他武艺高强,行事稳重,我特地嘱了,让他亲自看守着拓跋顼,不让他逃了,也不许为难他。

  “公主!”韦开上前禀道,“那位……拓跋公子,没吃东西。”

  我怔了怔,道:“你和他说,现在在路途上,没什么好的,让他将就些。等到了宁都,他要吃什么,我都叫人弄去。”

  韦开迟疑道:“他……他似乎是不想吃。”

  我很迟钝地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拓跋顼,在绝食。

  韦开的确没敢委屈拓跋顼。他甚至给单独安置在一顶帐篷里,只是周围侍从防守极严密,个个如临大敌。

  慢慢走进去时,心中像被抠住般一点点紧了起来。

  跳动的烛光里,厚厚的毡毯上,安静地向里卧着那个秀颀瘦削的身影。牛筋索已经解去,却带上了精铁制的镣铐,不会碰着伤口,但也最大程度地限制了他的自由。

  他的衣衫已经换过,同样的一套烟黄色袍子,几处受伤的地方渗出了暗红的血迹,无声刺痛着眼睛。

  旁边除了清粥和几碟小菜,还有一碗安神补血的阿胶芝麻核桃羹,显然是特地做来给他的,却一筷也没动过。

  蹲下身去,正要拍他的肩,只听他吃力地咳了两声,很低,很压抑,不知怎的就让我眼眶又热起来,轻轻地握了他手臂,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阿顼,为什么不吃东西?伤口疼得厉害么?”

  拓跋顼没有转身,身体却颤动起来,沉闷地喝道:“走开!”

  我慢慢将手缩回,沉默片刻,坐到毡毯上,低声道:“你想死么?”

  拓跋顼没有回答,右手却抓紧了手下的毯子,后肩处便有鲜红在原来的暗红上慢慢洇染开处。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