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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我勉强笑道:“没事,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们都到林外去守着,如果三哥来了,就过来告诉我。”

  小惜等人应了,拿了茵席铺在山石旁供我跪坐,又将周围打量一番,确认没什么危险,方才退了出去。

  她们也多心了,这片竹林就在别院外,林外石径每日有侍从来来去去,何况整个山头早已封住,哪里会有外人闯入?

  坐于琴边,我用手指缓缓滑过眼前山石,怅然而叹。

  这块山石……

  他曾拥抱着我,在这里相偎相依着,亲吻着,对着竹海青山,说着我们以为真的可以实现的海誓山盟。

  他说,我不许和别的男子在一起,否则,他不要我。

  我说,他不许和别的女子在一起,否则,我不要他。

  他还说,他会一辈子待我好。

  我还说,要带他回家,一直和我在一起……

  超越自己身份所许下的海誓山盟,原来只是天边的彩霞,连美丽也不过一瞬。

  自以为珍贵的一切,不论是家世还是爱情,原来都是只画了美妙风景的薄纸,经不起那朝来寒雨晚来风,顷刻便破了,显出不堪入目的一地败絮。

  了无节奏地勾动着琴弦,我低低地笑,“什么都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

  只有权势是真的,只有拥有权势地位,才能左右别人的生死,否则,就注定只能为别人所左右。

  生死,爱情,幸福,都不过是上位者手中可以随意拨弄的玩物,不过是上位者感慨欣赏的笑话。

  “什么都是假的吗?”身后忽然有人冷冷淡淡地问。

  耳熟的男子口音,微觉当日的清醇纯净,却如雷声般骤然炸响在耳边,将我震到动弹不得,只有用力到中途的手指,紧张地猛然一抠,但听嗡的一声,琴弦已断,手指上划过一道细长的血痕,慢慢渗出殷红。

  我却已觉不出疼痛,是错觉吗?是幻听吗?那个声音,怎么也不该出现在这里!

  身后已闻得略嫌粗重的呼吸声,温热湿润的鼻息,近在咫尺地扑在脖颈间,让我只想回头,回头看看来的是不是他;偏又不敢回头,只怕回过头来,便惊破了瞬间的七彩幻梦。

  肩膀被搭住,那只手开始有些颤意,渐渐有力,将我的肩胛骨牢牢扣在掌中,似乎再一加力,便可将我生生捏碎。

  “阿墨,为什么不回头看我?”

  依旧是那声音,强自压抑的低沉,带了危险的温柔,让我透不过气,却再止不住泪水。

  肩头传来的疼痛让我意识到这当真不是一个梦,我不成音调地唤了声“阿顼”,转过头,张开双臂,猛地揽住那结实有力的腰,投到他的怀中。

  肩膀上的力道松动了,我抬起泪眼,对上了阿顼冷冽如冰的面庞。

  依然是俊秀的面庞,瞳仁的颜色极深,一抹很轻的墨蓝,缈若烟霭,隐了晶莹的水意,看不出是含恨的泪光,还是清冷的冰气,只是在终于与我对视时,紧绷的面容忽然被扯碎般扭曲,连一贯柔和的眉梢眼角也痛楚起来。

  “你……你哭什么?朝秦暮楚,风流快活,你还有哪里不满意的?”恨恨的话语,吐字如刀,“拿你家的金银珠宝,买上几十个几百个漂亮男子陪你都成!”

  “我没有……”我哭得越发厉害,只将他搂得紧紧的,叫道,“那段时间我不在京里……”

  “不许哭了!”阿顼忽然恶狠狠打断我,话音间却拖了浓重的鼻音。没等我回过神来,他便将我抱紧,狠狠咬在我的唇上。

  我呜咽着叫出声时,唇舌之间,已被他用近乎粗暴的舌头堵住。

  他的胸口起伏得很厉害,身体也在颤抖着,炽热的亲吻中含着无法把握的悸动与惊痛,喉间断断续续,尽是压抑不住的哽咽。

  他很委屈,我知道他很委屈。我失信于他,我欺骗了他,我用些阿堵物去侮辱他,足够重重地伤害这个质朴干净的美好少年。

  他虽然傻,可又骄傲,又倔犟。他是我喜欢的阿顼。

  我揽紧他的脖子,努力地回应他的亲吻,由着他慢慢俯下身,将我按于地间的茵席上,重重覆上我的身体。

  有过魏营那许多个夜晚的经历,我依稀觉出他想做什么,默默将他抱得更紧,双手缠绕在他的脊背上,温柔地抚摸着,想让他放松过于紧绷的躯体。

  我早已不是什么干净的女子,未来更是一片迷茫,与其将来被萧彦之流的人玷辱,不如将自己交给最心爱的男人,纵然已经不再完整,至少还有一份最纯挚美好的回忆。

  阿顼的手在我身体上游移时,我也伸出手指,悄然解开他的衣带,轻抚他那结实的肌肉,拭着肌肤上渗出的汗意。

  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我们在一起,正是天经地义的事。

  这时阿顼忽然顿住了动作,微支起身,沉郁地望着我。那双漂亮的眼眸美好得让我忍不住伸出指尖,带了几分痴迷,勾画他眉目的轮廓。

  “阿顼……”我低低地唤着他,轻轻扭动着身躯,暗示着我的渴望。

  阿顼垂头,看了一眼我被揉弄得半敞的衣衫,以及他散开的衣带,眼底雾气更浓,忽然轻轻一笑,柔声道:“阿墨,我带你回大魏好不好?我家在那里也算是大户人家,会一辈子衣食无忧,快快乐乐。”

  大魏?拓跋轲的地盘?

  我喉咙发紧,惊恐地摇头,道:“不,我不去北魏……”

  总以为他会再劝我,谁知他居然点点头,微眯着眼睛又是一笑,“那么,你什么时候下山?我随你回去,从此日日夜夜陪你,和你相守相依过一辈子,好不好?”

  我一颗心随着他的话语,几乎在迸跳出来胸膛,差不多想连连点头,说一万遍的“好”了。

  可对着他眼眸中那层看不透的雾气时,我又本能地觉出一点儿不对来。究竟哪里不对,一时也说不上来,只是因他的话语迅速上涌的热血在迟疑间略略从脑门口下去了些,便想起了我和萧宝溶目前的境遇。

  如果这时我带个男子回惠王府去,萧彦不气疯了和萧宝溶翻脸才怪。

  他手中久经沙场的西征军,还有正驻守于京畿的数万精兵……

  我打了个寒噤,乞求地握住他的手,轻轻道:“这个……以后再说,好吗?”

  话一说完,阿顼的身体忽然僵硬,而我的身体也僵了一下。

  我记起了当日阿顼与我盟誓定情后,便是这一句“以后再说”伤着了我的心,让我赌气离去,又让他不安地在雨天守了整整一夜。

  我吐出一口气,正要解释时,阿顼眼底雾气倏敛,现出本来清澈如水的星眸,竟如深井般黑沉不见底。不知是嘲讽还是自嘲的冷笑轻轻吐出,他低沉地问我:“我到底……是你第几个男人?”

  心中抽痛,我愕然地张了张唇,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找过很多男人,但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我对你应该还是有点儿不同的吧?”他自嘲地轻笑,“现在看来,的确有不同的地方,就是我会傻乎乎地去希望和你相守一世……和一个人尽可夫却在我跟前故作纯洁的女人相守一世!”

  他缓缓坐起身,系着自己的衣带,眼底满是鄙夷和讥嘲,“大约见惯了南朝那些软绵绵像女人一样的清秀男人,想换换口味,试试能不能征服我做你的第十几或第几十个裙下之臣?”

  “我没有……我没有骗你……”我失声辩解,忙坐起身来想拉住他解释,他将手猛地一甩,已推开我的手臂,拾了方才散落地上的披帛,狠狠地摔到我脸上。

  如被打了一记耳光般的满脸火辣辣中,我听到阿顼问我:“那么,你是不是打算告诉我,你以前没碰过男人,打算让我成为你第一个男人?”

  我顿时语塞,盯着这个被夫子们洗过脑的骄傲男子,我蓄了满眶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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