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寂月皎皎 > 倦寻芳 | 上页 下页
四一


  他的容颜苍白,看来更比寻常时候文弱清瘦,但紧握住我的手渐渐有了力道,似努力要将他的心意传递给我。

  是,我也看出来了,他到底还是心疼我,舍不得将我送给萧彦,才千方百计地阻止他见我,寻找着推托这门同样荒诞的亲事的理由。

  如果连萧宝溶都不能信任,如果萧宝溶都曾将我当做筹码和人做过交易,我在这世间,还能信任谁?

  推开萧宝溶试图抱住我给我安抚的臂膀,我面里而卧,给了他一个抽泣着的后背。

  身后的脚步声徘徊了好久,那投在帷幕间清清淡淡的人影,萦在空气中清清凉凉的薄香,终于都渐渐地消逝了。

  而我,居然真真切切地哭了半夜,又听了半夜的蛩鸣啾啾,之后再无法闭眼片刻,但觉神思恍惚,比落在魏营时又是另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如果给永兴帝和吴皇后出卖让我痛恨到切齿,那么给萧宝溶出卖则让我难受到灰心。

  一种是可以预料的伤害,另一种是意料之外的背叛。

  纵然萧宝溶还是很疼我,纵然他在想方设法法弥补这种背叛,可他和萧彦之间千真万确的千金一诺,也成了横亘于我和他之间的一道鸿沟。

  我没法去恨他,可我真的怨他。

  第二天拖着虚乏的身体起床时,我的眼睛已经肿得和桃子一般,小落她们焦急地拧了湿热的帕子帮我敷眼睛时,端木欢颜来了。

  “王爷怕你功课落下,让我陪你一起去相山住着。”

  他眼中的无悲无喜,反而比任何世俗中的明眼之人更加坦诚无垢。

  纵然我生萧宝溶的气,却也不能对端木欢颜失礼。

  萧宝溶一再地跟我说,他在一日,便会护我一日,却让我多学东西,以便自己保护自己,是不是早就准备好,若是实在推脱不了,还是将我许给萧彦,到时他不在我跟前了,我还能凭着自己所学自保?

  “先生陪我去,自然再好不过。”我强笑着取过小惜端来的茶,亲自奉给他,再和他商议随身要带哪些书、哪些日常物品。

  这一回,我已打定了主意,要在那里多住些日子,令人将我秋冬的衣饰都带去,连同端木欢颜的随身衣物,也让都带在身边。

  端木欢颜微笑道:“也不必急着都带去,真的要在那里久住,到时令人回来拿也是一样。何况惠王最心疼你,自然留意着你那里的动静,还怕让你缺衣少食了不成?”

  心疼?

  或许吧!

  可我现在心都懒了,懒得想他到底有多心疼我了。

  §第十一章 暗香袭,素手三弄梅

  整理了半日,到巳时后才将行李大致收拾完毕,才令人放到马车上,便有侍女来传话,“王爷说了,时候不早了,请公主到前面去和王爷一起用过午膳再走。”

  我本来还打算吃了再走,听了这样的话,立刻吩咐道:“即刻动身!我一刻都不想在这个讨厌的地方待着!”

  侍女们愕然相视,到底不敢辩驳,沉默地送了我和端木欢颜上了肩舆,一路抬至王府高大的汉白玉台阶下,早有两辆华丽的马车在外等候着。大约因南北两国交战后京中一直不太平,除了向来跟随我出门的侍卫,另有一队约一两百人的亲兵前后开道护卫。

  我才下肩舆,正在要在侍女扶持下步向马车时,便听得身后传来萧宝溶温和的声音,“阿墨,怎生走得这般急?”

  我扭过头,只见萧宝溶匆匆自门内跑过来,身后还有随从拎了个漆木食盒紧紧跟着。他微笑着将食盒递给我,柔声道:“里面有你爱吃的菜,路上让他们取出来给你趁热吃吧!”

  我下意识地伸手接过,转瞬又恼怒起来。

  都要把我当垃圾般送给个老头子了,还管我爱吃什么、会不会饿着?!

  抬起食盒,我扬手一摔,沉闷的一声,食盒掷在了台阶之上,里面尚冒着热气的羹汤菜肴尽数跌落出来,散落一地。

  “我不饿,也不想吃!”冷淡地丢下话,我不理他僵住了的扶向我的手,自行提了长裙,上了马车,将珠帘狠狠摔下。

  珠帘散荡着飘下时,我的眼睛余光瞥到了萧宝溶窘迫得通红的面庞。

  以他的尊贵,只怕还从未有人敢这样当众给他难堪吧?

  我有些微的不安,忙垂下头,拿了丝帕放在齿间啮咬,这时听到萧宝溶镇静地在和端木欢颜说话,仿佛刚才他的尴尬只是我的错觉,“端木兄,阿墨年幼任性,若有得罪的地方,请端木兄不要计较,只管派人告诉本王,改日本王向你赔罪。”

  端木欢颜淡淡而笑,“王爷,在下教她那么久,如果还得让她的兄长为她的过错赔罪,那么在下这个师父,也不必当下去了。”

  萧宝溶并不辩驳,言辞愈加谦和,“那么就请端木兄多多费心了!”

  车辆缓缓向相山方向驶去,我没有回头,不知萧宝溶会不会如以往一般,在原处矗立着,目送我的马车离开。

  默默将头靠在椅垫上,我又有想流泪的冲动。

  惠王府真的讨厌吗?那我为什么在那里一住六年,还是在危难时只念想着回到我的书宜院?

  惠王萧宝溶真的讨厌吗?那我为什么在最无助的时候,只会想起这位兄长的面孔?仿若只要回到他的身边,我便可以丢开一切,什么也不用担忧。

  相山的竹林一如既往清爽怡人,连翠绿欲滴的颜色,也不曾改变分毫,只是入了盛夏,再也没有竹笋了,更没有挖竹笋的山民小孩,以及为山民出头的倔强傻气少年。

  我没有坐那架着伞盖可以吹着习习山风的露天肩舆,宁可将自己密闭在不透气的小轿中,在闷热的幔帐里沉默地闭着眼,想着自己的伤心事。

  我似乎又只能等着了。

  等着萧宝溶去推脱、去协商,去用自己的权势财富,换取萧彦可能的妥协。

  如果妥协不了,那么,我连逃都无处可逃了。

  惠王府就是我的家,萧宝溶就是除了母亲外我在这尘世中唯一的亲人。

  我能往哪里逃?

  我终于又做回了大齐公主,在万人景仰中过着炊金馔玉一呼百应的富贵日子,可是不是命中注定,我所向往的无忧无虑生活,早已一去不返?

  晃晃悠悠的小轿顿了一下,心也在晃悠中忽然顿了下来。

  “公主,别院到了。”随从在外恭谨回禀。

  我振足了精神,依旧如以往那般挺直脊梁,也不要人来扶,自己下了轿,然后站在院门前,等端木欢颜的肩舆到了,才亲身去扶他,“先生,到别院了!”

  说到底,还是拓跋轲入侵我大齐,刻意凌辱摧折我,才会导致我落至今日这种境地,想在混乱的时局中立稳脚跟,想报仇雪恨,我都得多学些克敌制胜的办法,再不能是那个任性胡闹一无是处的刁蛮公主了。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