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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她说什么?”

  宫女深吸一口气,才道:“吴庶人说,公主应该很乐意看到她现在的模样;而她也有几句关于惠王的话要告诉公主。”

  “这么个大热天……”

  我嘀咕了一声,虽不相信吴皇后找我能说出什么好话来,但我因她吃了那么多苦,的确很乐意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模样。

  所以,尽管小落和小惜拦着,我还是不顾天热,决定去探望一下我这位好嫂子。

  随那宫女穿过长长的永巷,便到了一处阴暗的宫门前,满是斑驳锈痕的铜钉,连阳光都照不亮半分。

  宫女推开门时,一只灰猫正从影壁前半人高的草丛中一晃跳过,喵呜叫着,踩着参差不齐的破旧青瓦优雅而去。

  掉落大半珐琅面的影壁,早看不出原来的图样了,顶部应该有几只飞鸟,此时却只有断了的鸟翼,无声无息地挂在石上,随时欲要跌落,摔个粉碎。

  门窗上糊的纱早已蠹去,只有影影绰绰的层层蛛网,成为另一种天然窗纱,在烈日下闪耀着惨淡的青光。

  宫女把脱落的门扇抱起,提到一边,便算是打开门了,恭敬向我说道:“公主,请进。”

  隐隐闻得霉臭味呛入肺腑,我皱眉道:“叫吴庶人出来。是她要见我,可不是本公主要见她。”

  话音才落,已听得吴皇后尖厉的笑声传入,“萧宝墨,你当真要我把惠王和萧彦那见不得人的交易,当了那么多人的面说出吗?”

  不知吴皇后是否心存歹心,我身后跟随的,除了两名贴身侍女,还有四名内侍,都是练过武的,却未必是嘴严可靠的。

  我将发际一枝长长的嵌珠银簪拔下,悄悄藏于袖中,随后向那些内侍道:“在外候着。”

  径自带了小落小惜跨过松动的破败门槛,潮湿的霉臭味熏鼻而来,让我一时气闷窒息,几乎想就此逃出。

  可眼眸一扫,已瞥到屋角的破席上,正端坐着一披发妇人,晒伤的皮肤粗糙皲裂,有的地方开始脱皮,如擦不干净的斑驳垢痕,丑陋惊人,独眉眼锐利,转过森冷的光,刮到人的脸颊如刀锋掠过般怵人。

  果然是吴皇后,虽是粗衣布服,一身狼狈,居然不改那久居皇家的气势凌人。

  我早已不是蕙风宫那个任她摆布拨弄的无权无势小公主,也不像那时任性骄纵不知天高地厚。离她远远地站定,我微笑道:“不知皇后娘娘叫了宝墨来有何见教?瞧我这是不是给热得糊涂了,只怕来得晚了,又会被皇后令人绑了打耳光,一听皇后传召,吓得脚不沾地就跑过来了。”

  轻轻叹息一声,我屈着洁白的手指,弹去袖子上刚刚跌落的灰尘,悠然说道:“我竟忘了,皇后已经改居式微宫了!好在皇后天生贵气,到哪里都不改这皇后的势派呢!”

  吴皇后凌厉地瞪着我,双眼黑洞洞的,似要将我吞噬。我想起她娘家刚被处斩的一大家子人,心里也有些发毛,只是不肯露出半分畏怯来,依然轻描淡写地说道:“皇后,如果无甚见教,我可回去了。陪着谋逆罪人说话,可不是我做公主的本分!”

  吴皇后格地冷笑,“萧宝墨,我可真小瞧你和惠王这对狗男女了!”

  我勃然大怒。

  既然来了,她出言污辱本是意料中事,但这般全无风度地口出秽语,甚至连萧宝溶都辱骂在内,当真在我意料之外。

  克制了自己想奔上前甩她耳光的冲动,我依旧站得远远的,向她扬起唇角,笑道:“怪不得皇后想咒杀亲夫呢,敢情是把咱们皇室中人等同畜类了?”

  转过头,我吩咐小惜,“去,通知内务太监即刻送十条土狗进式微宫,关到皇后房中,与皇后做伴!也好让皇后瞧瞧,什么才是狗男女!”

  吴皇后保持着凌厉的眼底,终于有了一丝惊怒,连冷笑都色厉内荏,“你一出世便是个祸国妖孽,谁人不知?其他四个哥哥对你避而远之,独萧宝溶把你当成个宝,不要命地拼死救你,可别告诉我,你们之间还能清清白白!”

  我正式确认这女人得了失心疯,同时实在懊恼自己不该过来,纵然看着了她的狼狈,却也脏自己的耳朵。

  和一个疯女人计较争吵,无疑也低了自己的身份。我才没有蠢到如她当日那般亲自动手打人。

  正打算转身离去,找式微宫的内侍进来好好教训她时,紧跟我身后的小落却忍耐不住了,冲上前怒骂道:“你这疯子,天底下谁不知我们惠王爷风骨高洁,品格清贵!这般玷污他与我们公主的名节,当真活该你娘家人全都死光!”

  我冷淡笑道:“没死光呢,不是还有流放极南之地的吗?不过我瞧皇后娘娘这势派,不把自己全族送到阎王爷手中,大约是不肯罢手的!”

  §第十章 倚危墙,海棠胭脂透

  这个骄狂半生的女人,至死都不会知道“示弱”两个字是怎么写的吧?当真想自寻死路,我倒还可以成全她。

  吴皇后听出我话语中的杀气,气势略略一低,忽又冷笑道:“什么风骨高洁、品格清贵?别让我笑话了!为了得到萧彦的支持,树立自己在朝中的地位,他不是一样把你许给了萧彦那个老头子?你恨我把你送给了拓跋轲,可拓跋轲好歹正当盛年,又是北方霸主,何曾辱没了你?萧彦算什么?一介武夫,老得做你父亲都绰绰有余,他便是你的乘龙快婿吗?”

  我突地屏住了呼吸,连心跳也顿住了一般,再也忍耐不住,猛地冲过去,叫道:“你这疯子,说什么呢?”

  狠狠一脚踹出,已将她端坐的身体踹倒在席上,要不是小落慌忙过来拉,我真想上去几脚,将她活活踢死。

  萧宝溶把我许给萧彦……

  如果我信了她,我便和她一样疯了。

  吴皇后见我着恼,虽被踹得呛咳,却得意地笑了起来,“怎么?萧宝溶没告诉你这事?难怪,这事做得也够隐蔽的,我父亲若是早一步知道他们之间有这个交易,提前预备了,也不至今日的一败涂地!不过,我说萧宝墨你也真够笨的,我早就提醒你,去把你母亲那套狐媚子工夫好好学学了。如果能像你母亲勾引先皇那般勾引住萧宝溶,大约他也舍不得把你送人了吧?”

  我捏紧藏于袖中的长簪,若不是小落紧紧抱着,真要一簪子将这女人刺死了。

  我用力地呼吸几下,只觉这房中的浊气更让我肠胃翻涌了。

  “吴氏,你若敢再信口雌黄毁谤我们兄妹、玷辱我们清白,我敢保证,你绝对活不过今晚!”

  虽知吴皇后已经破罐破摔,只图眼前痛快,威胁必定无用,但我还是忍不住,恨恨地挤出这句话来,便想掩耳离去。

  这时吴皇后已如夜枭般可怕地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笑话,“兄妹?清白?你根本不是明帝亲生女儿,和萧宝溶算是哪门子的兄妹?!萧宝溶暗恋玉妃,才在玉妃出家后把你留在身边,还能让你清白?萧宝墨,你把天下人都当傻子不成?”

  犹如瞬间置身万顷瀑布之下,冲击和冰冷刹那将我击得呆住,连身带心地透湿透凉。我愕然瞪着她半晌,沉甸如石的压抑感,就如当日被鳄鱼拖入水底那般让我透不过气来。

  或者真的太荒谬了,荒谬到极点,让我只想笑,大声地笑出声来,颠覆她那那些不可思议的疯狂话语。

  我当真笑了起来,在小落的拉扯下,指着吴皇后大笑,“吴氏,你想编谎,也得编个能圆得起来的。我不是父皇生的,父皇会封我为公主?父皇会这般疼我宠我?你以为皇宫宗正是吃干饭的吗?”

  为防皇室血统混淆,本朝沿袭列代祖制,设宗正府,掌握皇族的名籍簿,鉴别皇室子孙的嫡庶之分,并一一登记在册,而与皇帝有直系血亲的子女,更会清查皇帝起居录,确认后才会记录族谱,认可其皇子或公主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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