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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七


  阿原反问:“难道不该查吗?萧兄是明眼人,当然也能看得出,除了这两个案子,还有我们经手的那几个惊天案子,其实都颇有疑点。难道都该那般葫芦提糊弄过去?”

  萧潇浓黑的睫便垂落下来,眼底便投了一道深深的阴影。他的长腿迈于石阶,一步步很有力,却分明拖着几分疲惫。他道:“原姑娘,这世上,其实并无绝对的是非对错。何况,当今乱世,胜者为王,多少人还把律法放在心上?手中权势,掌下兵马,眼前富贵,才是多少人毕生所求,梦寐所思。活着的人,不是执棋者,便是被执的棋子。当然,更多的人,既是棋者,又是棋子,身不由己,也令他人身不由己。”

  阿原再不料他竟能说出这么一番道理,不由顿住身,转头看向他道:“你既看得这般通达,又为何汲汲于权势漩涡间,恋恋不去?”

  萧潇静默片刻,轻声道:“其实我和言希差不多,都是父亲早逝,皇上安排抚育成人。不过言希偏爱学医,我酷好学武,年长后回宫方才彼此认识。但我父亲并非言希之父那样有救驾之功,我欠皇上抚育之情。”

  阿原记起慕北湮所说,原清离似疑生父原皓在外另有子女之事,不免又将萧潇多瞅几眼,小心问道:“你父亲自然也是朝中臣子。他……也姓萧?当年身居何职?”

  萧潇道:“我随母姓。”

  阿原屏息静气,等他继续说下去。

  但萧潇忽抬起头,笑着向天空一指,“看,小坏回来了!”

  阿原已闻得小坏唳鸣,不由大喜,忙扬唇而啸,便见小坏抖着翅翼迅速扑下。

  它虽扑得不大稳当,倒也能迅捷栖落到阿原肩上,却蓬着羽毛哆嗦不已,小脑袋左右惊恐张望,竟似受了极大的惊吓,居然不曾想到去攻击它的大仇人萧潇。

  阿原忙仔细打量时,才发现它左边翅膀齐刷刷少了一截羽毛,分明是极快的刀剑所削。

  它果然追到了凶手,可惜凶手完全没把它看作对手。如果不是先前受过差点被开膛破肚的教训,就不是被削断几片羽毛这般简单了。

  阿原见它无恙,已松了口气,拍着它柔声道:“好了好了,下回看到那人就唤我报仇!千万量力而行,别去逞能,知道不?”

  萧潇在旁笑道:“嗯,量力而行最好。其实你想知道当日劫杀案真相,问端侯便是。想来他也不愿你再这么着冒失查下去,指不定什么时候又闯大祸!”

  阿原抚额,“我什么时候闯过祸?没见过谁像你这般唠叨!”

  “我唠叨……”萧潇啼笑皆非,顺手拍了拍她的肩,“我便不信,我比小贺王爷还唠叨!”

  阿原也不觉大笑,“嗯,其实唠叨有时候也挺好的。多热闹!”

  二人正相视而笑时,空气忽然间冷了下来。

  萧潇搭在她肩上的手略略一紧,然后飞快松开。

  阿原抬头,正见景辞负手立于高处,沉默地看着他们。

  其实他的神情并不凌厉或清冷,身形也比先前瘦削,敛眉之际目光萧索,若深秋潭水般清寂,不该让人有这种透不过气的压迫感。但阿原静静地站在那里,偏偏觉得喘不上气,比先前寻小坏寻得筋疲力尽时还要胸闷气促。

  正要绕过他而行时,萧潇忽道:“侯爷来得正好,听闻阿原有事想问侯爷。不如二位趁着还未下山,好好谈谈?”

  他说着时,向二人行了一礼,快步离去。

  小坏张了张兀自蓬着的翅膀,想去追,但犹豫了片刻,依然紧紧巴住主人的肩膀。

  报仇虽要紧,小命更要紧。

  阿原下意识地也想拔腿便走,但转而一思量,她又不曾做甚亏心事,为何要避他?

  何况原清离的案子,的确只有景辞最清楚。

  景辞已缓缓走了过来,问道:“想问什么?”

  阿原直视着他的眼睛,挺直脊梁与他对面而立,说道:“清离遇劫之事,当然是你联合清离一手安排。但清离没道理杀原府的部属。你安排的?还是……谁?”

  “就这个?”

  “还不够?”

  夕阳透过山林斜斜照在两人身上,长长的影子拖入了深杳的树影间,模糊着,融汇着,再看不清晰。

  而阿原努力端详着他,居然也看不清他背着夕阳的容颜,更看不清他的神情。

  但闻景辞平静答道:“清离想嫁李源,而我想你回到大梁,二人需求一拍即合。当然,清离不会武艺,我当时还在燕国,有些事便不得不请皇上帮忙。清离不想伤原府之人,所以临行前赏了做过手脚的糕点和水,令他们不堪一击,好让山匪顺利劫走她。但皇上怕令慈追究起这事不好交待,命人在清离离开后,将原府之人尽数杀了灭口,做过手脚的糕点和水自然也会处理干净。”

  “于是,清离被劫之事,其实就是皇上所为?原府的那些侍卫仆役,是龙虎军所为?——确切地说,是皇上的心腹韩勍带人所杀?”

  想起那日原夫人回宫后红肿的眼睛,阿原的声音有些颤,“其实皇上多虑了,母亲和原家的富贵生死,还不是掌握在他手上?母亲知道了,又敢说什么?更别说追究了!”

  景辞轻叹,“皇上待令慈倒也算深情,并不希望她发现原清离被替换,一心想用相同面貌的你将她糊弄过去。毕竟她跟原清离早有嫌隙,母女之情算不得深厚。或许,是我们小觑了母女间血融于水的亲情,根本没想到令慈这么快就发现换回的是另一个女儿……”

  阿原截口道:“从你们当初劫走我时,便该想到了!没有一个做母亲的会忘了自己丢失的女儿,也没有一个女儿对自己失散的母亲全无情感!”

  景辞微微嘲讽,“哦!于是,如今更添一层恨了?我是害你们母女分离的元凶呢!”

  阿原道:“不然呢?我要不要叩谢端侯不杀之恩?”

  景辞抿唇,负于身后的双手绞得很紧,却一言不发。

  阿原只当他默认,心下愤然,忽又想到一事,说道:“不对,你刚刚说,清离离开时,你还在燕国?清离不是跟你订亲后一段时间才出事的吗?”

  景辞道:“她是在跟我订亲后才出事,但订亲时我还没回大梁。”

  阿原立时悟了过来,“皇上和清离早已商量好,在你没回来时,便虚拟了一个端侯在那里。横竖端侯要养病,谁也见不着,当然更不会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时候真正来到大梁。从燕国到梁国,还牵涉了娶风眠晚的晋国大将,你们……怎么做到的?”

  景辞淡然一笑,“李源是你自己要嫁的,怎么做到的要问你自己。”

  “我?”

  嫁给李源的是当时的风眠晚,而不是当下的阿原。

  阿原当然不晓得她怎样嫁的李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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