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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二


  阿原晓得宫中烧纸钱是大忌,指不定会因此招来杀身之祸,忙道:“姑姑别怕!我不是宫里的人,不会坑害你。”

  那老妪松了口气,急弯腰道谢道:“多谢姑娘!姑娘好人必有好报!”

  阿原见她满面皱纹,衰老不堪,猜她必是极记挂死去的亲人,才会不顾宫规寻这僻静处祭奠,惟恐她被自己惊吓到,低头捡了剩下的几张纸,扔到余烬中燃尽,才道:“没事了,去吧!”

  老妪不识得她是谁,听她言语温和,便恭敬行了一礼,转身走向那座屋顶长满蒿草的破旧水榭。

  原来竟是长住在这里的老宫婢。

  阿原略一思忖,忙赶上前道:“姑姑,你莫非就住在这里?我有件事,想跟您打听一下。”

  老妪抬起浑浊湿润的眼。

  阿原问:“先前乔贵嫔宫里的小印子,或林贤妃宫里的瑟瑟姑娘,有没有熟识的亲友住在这边?”

  老妪顿一顿,疑惑道:“乔贵嫔……是谁?林贤妃就是当年梁王的爱妾林氏吧?她从前跟我们俞妃很要好,时常入宫相探。俞妃被迁来这里后,林氏入了宫,反不敢来探了,但暗地里也接济过两年。俞妃死后,听闻林氏升了妃位,好像就是贤妃。咳!”

  她定定地遥想片刻,摇了摇头,一步一晃地继续往前走,苍老的声音越发沧桑,“这皇宫,这皇宫……哪有什么富贵荣华梦?只有千丈是非海,日日起风波……我们俞妃可怜呀……可谁又不可怜呢?”

  阿原看老妪进了水榭,关上破旧的门扇,呆了片刻,才悟出这人当是侍奉前朝妃子的宫女。

  当年梁帝一心夺位,命人杀害正当壮年的昭宗,扶立十三岁的哀宗为幼帝,三年后又鸩杀哀宗,自立为帝。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前朝幸存的妃嫔自此或被赏予功臣,或被弃于冷宫。揽月湖边年久失修的老旧屋宇,便成了安顿这些人的最佳场所。俞妃想来就是在此处抑郁葬送残生的妃嫔之一,的确可怜,也的确不算最可怜。

  毕竟,没有死于乱刀之下,没有沦落为乱兵的玩物,算是死得清白了。

  阿原沉吟之际,身后已有人叫道:“阿原,你跑这里来做甚?”

  转身看时,却是王则笙带了知夏姑姑和方才那个棺材脸小侍女赶了过来。

  湖边久不清理,碎石嶙峋,杂草丛生,王则笙高髻长裙,衣饰华贵,自然行走不便。

  阿原忍不住笑起来,“我来查案呀!则笙郡主大约不晓得,上个月皇上曾命长乐公主和我追查此处的宫人落水案。这么荒芜冷清的地方,则笙郡主过来做甚?陪我查案吗?”

  知夏姑姑沉着脸道:“郡主找你有话说。”

  阿原斥道:“是郡主找我有话说,你一个下人插什么嘴?哪家的规矩?不晓得的,还以为你是她妈呢!赵王妃能容得下你,也真真是好涵养!”

  知夏姑姑大怒,王则笙忙笑道:“姑姑莫怒,说到底,都不是外人。待我去跟原大小姐谈谈吧!”

  §第三卷 鸳鸯谱 第27章

  她说着,亲亲热热地拉着阿原的手,走向那边水榭。

  阿原不动声色地松开手,与她拉开距离,笑道:“咦,不是外人?我们很熟?我自幼生长在京城,郡主则是首次进京,我们怎会很熟?”

  王则笙提着裙裾小心地向前走着,悠悠道:“不熟。但我听皇上意思,大约我们很快便会是一家人吧!”

  阿原走入水榭廊中,扶住摇摇晃晃的栏杆俯视着下方幽冷的湖水,说道:“嗯,你好像想告诉我什么。好吧,我洗耳恭听。”

  她单刀直入地问着,懒得跟她多话的意图直白得不能再直白。

  王则笙的确想绕着弯嘲讽几句,却被她两句话扳得不得不活生生咽下去,直视着阿原说道:“景哥哥这么久不肯见你,你大概也晓得是怎么回事了吧?”

  阿原道:“我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郡主远道而来,又是有备而来,再有知夏姑姑的好教导,便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也得把你的景哥哥留在身边,对不对?”

  王则笙不由涨红了脸,好容易才能维持住公侯小姐的风度,清了清嗓子,叹道:“阿原,你怎会变成这个样子?无怪景哥哥越来越不喜你。”

  阿原笑道:“我就纳闷了,我原来什么样子,你们怎么一个个都比我清楚?一个个比我妈还关切?嗯,你比我还关切着你的景哥哥喜不喜欢我,莫非恋着我的未婚夫?”

  她言笑晏晏,却出语如刀,寸步不让,便有种凶悍的气势自温柔含笑的眉眼间飞出,反令王则笙有些透不过气。

  眼前这女子是千真万确的原大小姐了。

  她是侯门小姐,有母亲撑腰,虽风流却已在京中立稳脚跟,家世门第足以与她这个远道而来的郡主平分秋色。

  她根本不会也不可能再是原来那个谨小慎微的女孩,对她唯唯诺诺,不敢高声。

  王则笙终于道:“阿原,他不是你未婚夫了。皇上已应允,将会为我跟景辞指婚。你逃婚失德在先,若执意要跟他,也不配做正室,若景哥哥着实喜欢,可以纳作婢妾。只是堂堂原侯之女嫁人作妾,只怕全京城的人都会笑掉大牙吧?”

  她笑盈盈地看着阿原,等着这个曾把景辞视逾性命的女子惊怒失色,羞恨交加。

  但阿原神色根本没什么变化,甚至都不曾正眼看她一眼,顾自扶拦看着随风微漾的湖水,眼底幽黑幽黑地映着水光,看不出半分情绪,——倒和景辞素日的眼神有几分相类,莫测让人彷徨无措。

  但闻她不紧不慢地说道:“则笙郡主,端侯的庚帖、婚书和聘礼都还在我们原府呢,皇上一日没说解除我跟他的婚约,他就一日是我未婚夫。你是王侯小姐,自然比我懂礼数,想来不会有事无事粘在一个有妇之夫身边,没的惹人笑话,坏了名声!”

  几句话已将王则笙听得笑意全无,面庞发白。她怒道:“你……你说什么?你竟敢毁谤我名声?”

  阿原轻笑着拍拍她的肩,“承蒙则笙郡主好意,再三提醒我,你快抢走我夫婿了,我自然也要提醒则笙郡主,我跟景辞的婚约一日未解除,你跟你的景哥哥就是名不正、言不顺,会被人耻笑的。当然,如果则笙郡主和我一样不怕人耻笑,当我没说好了!”

  王则笙气得浑身乱颤,“你……谁和你一样不要脸?”

  “嗯,我不要脸,你要脸。所以你要加紧撬我家墙角,等把原府女婿撬成赵王女婿,旁人就会觉得这个则笙郡主真要脸啊,终于把别人家的男人给抢成她男人啦,真是牛,太牛啦!”

  阿原退开一步,看了看天色,惋惜而叹,“不过这都快一个月了,皇上怎么还不下旨退婚呢?看来郡主想达成愿望,还任重而道远!记得多多在皇上面前搬弄是非,指不定明日皇上就圆了你心愿呢!加油,我看好你哦!”

  她向王则笙潇洒地挥了挥手,转身便往廊外走。

  王则笙怔了怔,忽抬手扯住她的袖子,说道:“阿原,你别这样……”

  她扯得极紧,阿原随手挣了挣,待要挣脱她时,忽觉臂上蓦然一松,然后便听得身后王则笙一声惊叫。

  她忙转头看时,正见王则笙翻下栏杆,“扑通”一声,直直跌落湖中,水花四溅。

  阿原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王则笙落水时最后所站的位置,叹息一声,向那边慌忙奔来的知夏姑姑高叫道:“姑姑快来!则笙郡主投湖了!”

  知夏姑姑已冲了过来,向湖中一瞧,失声惊叫道:“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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