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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小鹿眼看着小姐追着贼人跑了,也跟着追了几步。可惜她没那飞檐走壁的本事,眼看着追不上,气势汹汹叫骂几声,才匆匆赶到小屋。

  慕北湮追问薛照意时,她正忙在屋里寻找她的说书师父。

  摸着先前她为说书人烧的水还微温,她冲过来问那垂死的美人儿:“喂,张先生呢?他不至于会杀你吧?何况你连贺王都能杀了,他又病又瘦的,自然不是你的对手。”

  薛照意呆滞的目光忽然转动了下。

  慕北湮急追问道:“薛照意,快说,你为何杀我父亲,又是谁杀的你?你都活不了了,还打算保护凶手,让自己死不瞑目?”

  薛照意急剧地喘着气,慢慢抬起手来,压住胸部的创口。鲜血顺着她的指缝飞快沁出,蜿蜒于清秀却泛出青白的手背。

  大约感觉出生命正随着热血涌出,她的眼底终于涌过慌乱和绝望,然后直着嗓子尖叫起来:“是张和,张和!”

  慕北湮急问道:“张和是谁?”

  小鹿已道:“说书先生姓张,莫非……就是张和?”

  薛照意眼底通红,似有赤焰在熊熊燃烧,半昏半醒般厉声叫道:“是他……是他……他背叛了我们!背叛了我们!”

  慕北湮微眯了桃花眼,盯着她一时困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久在京城的贺王爱姬,小县城的茶楼说书人,天悬地隔的两个人,偏说什么背叛,难道他们本是一路人?

  薛照意又抿紧了唇,越来越无神的眼珠乱转着,再不知在想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景辞也走到了门口。他扶着门框慢慢踱进来,垂头看着薛照意,问道:“小玉,是因为张和的背叛,才被贺王除去?”

  薛照意唇动了动,终于道:“是,小玉……张和害了小玉……他向贺王密报了小玉的行踪,说下一个就是我,就是我……”

  慕北湮急问:“小玉的行踪怎么了?莫非你们都有见不得人的身份?你们潜在贺王府,到底是何居心?”

  薛照意喘息愈急,却再不肯回答。

  景辞沉吟,然后道:“张和故意暴露小玉,贺王才会杀小玉?他还故意让你猜测,贺王已经怀疑你,下一个很可能就是你,所以你杀了贺王?然后呢?你好容易逃出来,却当了糊涂鬼,被张和杀了?”

  薛照意听得他的言语,仿若句句都被击中心口,浑身越发抖得厉害,猛地一挣坐起身来,尖叫道:“张和,张和,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第二卷 帐中香 第44章 章台照出几家意(2)

  慕北湮再不料她垂死之际尚有如此大的力气,一时不防备,竟被她挣脱开去。

  但见她往门外猛地一扑,已重重倒在地间。

  她糊满是殷红鲜血的手在地上抓了两抓,似乎还想爬起身来,但终究虚脱地垂了下去。

  慕北湮冲上前,喝问:“张和究竟是什么人?那黑衣人是谁?你们背后的人又是谁?是谁?”

  薛照意仿佛没有听到,冀盼地望向黑黢黢的门外,竭力吐出字来,“为……我报……仇!”

  她垂下头,没了声息。

  她的半边衣衫已被鲜血浸透,但到底长年酷爱制香,居然还有淡淡的芳香在血腥味中萦在小小一方陋室里。

  旁边的公差上前一探,说道:“死了!”

  一道夜风卷入幽暗破旧的屋子,伴着森冷的死亡气息,令慕北湮不由地打了个寒噤。昏黄的油灯被风扑得越发暗昧不清,他举目处,便觉门外的黑暗仿佛随着那风袭进来,如罗网般悄悄围困住他。

  他的面色越来越不好看,“小玉的死不是普通的奸杀,我父亲的死也不是寻常的仇杀。只怕……有天大的阴谋!”

  景辞摸着袖中那枚令牌,沉默地盯着死去的薛照意,没有说话。

  小鹿想说,瞥见景辞的眼神,又悄然闭嘴。

  郢王府的令牌并不能说明什么,可能是他自己的,也可能是茶客失落的,也可能是他仇人的,才会那般不经意地丢在灶膛前。

  郢王是皇子,可能成为未来皇帝的皇子。

  若贺王案与之有关,不论是敌是友,似乎都不大好玩。

  小鹿再不知轻重,到底在极接近皇宫的原府待了几年,晓得其中厉害,见端侯不吱声,自然也知趣不提了。

  慕北湮思忖半晌不得要领,只从对方敢害自己父亲来看,晓得对手不同寻常。他抬头看向景辞,“那个逃走的人是张和吗?”

  景辞摇头,“小鹿说张和又病又瘦,但那黑衣人高大魁梧,武艺高强,显然不是一个人。方才薛照意说了,杀她的是张和。如此看来,黑衣人应该是她的同伙,只是来晚了,她已被张和所害。”

  他察看着薛照意的伤处,说道:“她中的这刀扎得很深,但并没有刺中心脏,看来张和身手平平,且走得匆忙,并未发现她一息尚存,甚至等来了同伙。”

  慕北湮沉吟道:“薛照意躺在墙角处,并不易被发现。我们到来时,屋中也未点灯。所以那黑衣人很可能刚刚赶到,便是发现了薛照意,薛照意也可能还有很多事未及交待,临死才会冲着外面叫唤,让同伴替她报仇。”

  他也忍不住看向外面,“那黑衣人必是知情者。阿原能追到他吗?若是被他逃了,想找出主使者,只怕难上加难!”

  景辞垂首看着自己的突突疼痛的双足,苦笑一声,“哦,可我只盼阿原能顺利逃开,以后再设法缉拿那黑衣人。看那人身手,应该远在阿原之上。”

  慕北湮惊怒,“那你怎么不去帮她?”

  景辞不答。

  慕北湮极不放心,正待出去查看时,外面的差役忽叫道:“原捕头回来了!”

  二人忙出去看时,正见阿原在萧潇扶持下白着脸奔回,袖口兀自一滴两滴地滴落血珠。

  “清离!”

  慕北湮忙奔过去看时,景辞行动比他还快,已握住阿原手腕,仔细辨她伤处。

  萧潇已恭敬道:“公子,我看过了,那刀砍得虽狠,原捕头避得快,所以只是皮外伤。左公子那边的伤药治外伤特别有效,回头跟他要些敷上,应该很快就能痊愈。”

  景辞“噢”了一声,见阿原泪光闪闪的模样,眉峰不觉皱起,“疼得厉害?我随身带着伤药,正是言希给的。这就给你敷上?”

  阿原摇头,哽咽道:“小坏为救我挡了一刀,中刀后逃开了,也不知是死是活。”

  慕北湮忙道:“别难过,我这便叫人替你找去。若找不到时,回头我寻一只更好的猎鹰送你。”

  阿原点头,又道:“不知怎的,我总觉得我不是第一次看到小坏被人伤到……”

  慕北湮一边招呼随侍去府中召唤人手搜查黑衣人和小坏,一边劝慰道:“别想太多了。你以前从未养过鹰,必定是因为伤到头部,所以生了幻觉。”

  可前提是,她是原清离。

  慕北湮眼神黯淡下去,转身待去细细搜查这屋子时,只闻阿原苦恼叹息道:“那不是幻觉。我一定是养过鹰的,只是记不起来了。我原先那只鹰应该是雪白的,被恶人以一把剑开膛破肚。那恶人还想杀我……”

  “嗒”的一声,景辞刚取出的药瓶不知怎的跌落地上。

  他俯身捡起,淡淡看向阿原,“想起来了?还想起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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