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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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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剩了半具骨架,却还留着一口气的金笑薇。 没有手,没有脚,没有眼睛和舌头,甚至连女人最后的尊严都已彻底剥夺。他视若拱璧的笑薇遭受着人间最不堪的凌辱,在连畜生都禁不住的痛苦折磨里挣扎了整整两天两夜,只为等他来植。 等他来,用露出森森白骨的断臂在地上写着女儿的乳名;等他来,听他给她最后的保证;等他来,才可以像回家一样,死在夫婿怀里堕。 曾以为一时的放手,终于成了天人永隔的诀别,留下永恒憾痛,朝朝蚀骨,夜夜噬心。 *** “你是小今!” 居峌王已泪流满面。 自从金笑薇死后,他几乎没有再落泪。 明知鹿夫人是幕后元凶,他不动声色地加倍宠爱,利用鹿夫人麻痹掌权的鹿弘义,一步步重新树立自己的威势,直至统一北狄,斩杀鹿弘义。 把曾经同床共枕的鹿夫人处以金妃同样的死法时,他竟毫无怜悯。 金笑薇的死,早已锻就他的铁石心肠。 没有人是不可以诛杀的,没有人是不可以利用的。 若无铁血手腕,毒蛇心肠,他便无法奠定他的铁桶江山,无法保护自己的娇妻稚女。 可他真的成为人人敬畏的北狄之主时,他却已完全不知道自己想保护的是谁。 也许,会是眼前这个仿若和笑薇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女子? “你是小今!” 居峌王沙哑地重复着,含泪的眼睛盯着木槿,一瞬不敢瞬。 仿佛瞬上一瞬,她便会就此消失于眼前。 像她母亲那样,成为他永远无法触到的一个梦。 木槿见他神情,不觉心头酸楚,说道:“我一向只知自己是蜀国公主,因父母在木槿花下拾到我,故取名木槿。不过既然连我夫婿都说我是小今,那么,我应该就是小今吧!” 她将止住啼哭的小朗交给顾湃,慢慢挽起袖子,露出臂上一痕红印。 如木槿初绽,如玉蝶展翼。 居峌王却轻轻将手搭到她的上臂,替她放下长袖。他哑声道:“不用看,不用看……我知道你是小今。你的样貌和性情,便和笑薇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呵……” 木槿便转头看向绵延不断的坟包,“那么,便请狄王告诉我,哪个才是我生母的坟茔吧!听闻,当日她为救我历尽艰辛,死得极惨。我想在她坟头上一炷香。” 为了证实自己身世,她千里迢迢来到北狄王都,第一眼便看到了骏山,然后顺着骏山找到了金氏陵园,找到了守着楼小眠坟墓的郑仓。郑仓说,她生母金妃的坟墓也在其中。 十八年前北狄大乱,金家横死之人不计其数,且多是因罪被诛,往往草草安葬,并未立碑。金妃死时鹿氏当道,居峌王无法将她葬入王室陵寝,遂和别的金族族人一同葬于金氏陵园。 奇怪的是,居峌王同样没立金妃的墓碑,以至于连金家的人也完全弄不清到底哪座坟茔是金妃的。 鹿氏覆灭后,他下旨恢复金妃封号,厚赏金氏族人,却依然让金妃的骸骨流落于此处,并未以妃礼重新安葬。 隔了这么多年,木槿怀疑居峌王早已忘却金妃葬于何处了。 但居峌王居然道:“好,好……孤这就带你……带你去看你的母亲。” 几乎毫不犹豫地,他走向墓园中央,然后以那一处的石基为起点向东北方向走,以脚步小心地测量着。 “笑薇,笑薇,我来了……我来了!笑薇……” 他一直念着那个女子的名字。仿佛怕惊到她般,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哑。 木槿跟在他身后,看到他的手在抖,抖得厉害。 二十余步后,居峌王顿在了一处小小的坟包,跪下身来,伸手拔掉两把青草,然后去摸向青根下的泥土。 “这里,这里,是这里!” 居峌王的激动和悲伤忽然间再也控制不住,几乎是趴在那坟包上,用他白净光洁的手指,疯了似的挖起泥土来。 旁边侍从慌了,忙从旁拉道:“主上,主上,小心伤了手!” 居峌王暴怒,“滚,都给孤滚!” 他挣开众人,如一头受了重伤的野豹,扑在地上癫狂般用五指抠着土,仿佛泥土下埋的不是尸骨,而是活人。只要他将她挖出来,她便能活生生地站到他跟前,向她俏皮一笑,投入他的怀抱。 木槿看着这失态得连寻常村汉都不如的北狄之主,已然呆住了。 侍从踌躇半晌,到底不敢放任他这样下去,亦跪下身来,拿手边所能拿到的匕首和石片,从旁帮着居峌王挖着。 居峌王并不会武艺,很快折断了指甲,磨破了指头,他却浑然不顾,依然兽一般叫着金妃的名字,一刻不停地赤手挖着土。 终于,露出了金丝楠木的板材,像已经挖到了棺木上方。 居峌王顺着棺木的纹理再向前挖了数下,便见到一只银盒正置于棺木之上。 那边有匕首在手的侍从忙将匕首探入盒下一撬,便将银盒撬得松动。 居峌王慌忙用手一抠,已将银盒抠到手中。他怕人抢夺般迅速抱到怀里,竟拿袖子擦着盒上的泥土,然后用他颤抖的流着血的手将盒子打开。 里面却是北狄男女新婚时所穿着的华衣各一套,以及两束断发。 都是乌黑的,却一个稍细软,一个稍粗硬。 居峌王小心翼翼将那断发握到手中,忽一晃身坐倒在棺木旁,撕心裂肺地高声叫道:“笑薇,我来看你了!我终于敢来看你了!我找到了小今,终于……终于敢来看你了!” 他几乎是粗鲁地拖过木槿的手,让她站得更近些,对着那半露的棺木,痛哭失声:“笑薇,笑薇,我可以带你回家了吗?你还愿意跟我回家吗?笑薇,对不起,对不起……” 这样堂堂的一国之主,鞋掉了一只,素衣上滚满了泥,手上沾着血污,满脸都是纵横的泪水,竟然握着断发,扑倒在棺木上,撕心裂肺地哭着,唤着。 夹杂着中原话和北狄话,零碎的片断串起了曾经的美好和悲惨,勾勒出那一段被时光掩埋的断肠绝恋。 “她十三岁时嫁给我,我们在一起七年,七年……可七年哪里够啊,我只想和她在一起七十年,七十年……” “是我懦弱,是我无用,是我寡断少谋,在金家覆灭后,竟连她都保不住,保不住!” “小今,小今,你知道她死得多惨?她浑身没有一块好肉!” “她原来是那样活跃的女子,会武艺,善骑射,能诗画,精音律……每日和孤有说不完的话,诉不完的情。因她是母亲是中原人,她还教我学说中原话,学写中原字……只要她能开心,只要我能看到他开心,什么都好,怎样都好!” “可最后她变成了一块辨不出形状的肉!我要抱她都不敢,我不知道抱哪里她能不疼痛!可她居然还有一口气,我不敢不抱她,看她用鲜血淋漓的断手写我们女儿的乳名……” “她怕我看不到,在地上一遍遍地写;我早认出来了,她还是在一遍遍地写……我只想问她一句疼不疼,可我不敢,我不敢啊!” “我怕她疼,我只好答应她,我一定找回小今,一定找回小今……她就在等我这句话,待我说完就去了!去了!我又后悔不该应她,也许她还能多在我身边停留片刻,哪怕会那样疼,那样疼!” 居峌王用力地捶着自己的心口,嘶哑地叫道:“我每夜每夜心口都在疼,却装作不知道那疼,忍着去应付害她的人,才好找机会把他们千刀万剐!可我终于办到了,却还是不敢来见她!我找不到小今,我怎么有脸见她?我怎么有脸见她?小今,小今,你知道我多想带她回家吗?” 木槿早已泪流满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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