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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六


  楼小眠盯了半晌,接过碗来,将那满碗的药尽数饮了下去,轻声道:“味道不错,还蛮解渴!”

  郑仓差点哭起来,哑着嗓子道:“公子,你这是……饮鸠止渴!”

  楼小眠唇角勾了勾,避过他的话头,问道:“稳婆呢?去叫来,我有话吩咐。还有,将屋里挂上帷幔。这稳婆只会接生,其他事应付不来。我得进去守着。”

  郑仓道:“这个,使不得吧?”

  那石屋已成临时产房,别说旁的男子,就是产妇夫婿都不宜入内相伴。

  楼小眠却安静地笑,“那是小今,便使得。”

  郑仓焦躁道:“小公主……我们理应照顾。可公子为她做了那么多,总该告诉她一声吧?至少让她明白公子的心才好。”

  楼小眠淡淡道:“这是我的事,不需要她知道。”

  郑仓叹道:“那公子做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那她为了让萧以靖安心理去,宁可进一步伤害自己也不肯流露病痛,又有什么意义?”

  干燥炙热的风扑在楼小眠脸庞,却不能改去他眼底的平静和坚决,“每个人心底都有自己想保护的人。也许她心里最重要最想保护的人从来不是我。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必须保护她。”

  十八年前,他弃了她。

  十八年后,他将不离不弃。

  荒漠里虽然开不了木槿花,但他必定要护住他所爱的这一支茁壮成长。

  喝了药,便是熬得黏稠的小米粥,就粥的是两三片腌制的萝卜。

  木槿抱着碗坐在破败的屋子里,吃得很香甜。

  仿佛她依然是瑶光殿里千娇万宠的年轻皇后,在可心合意的多少宫人侍奉下吃着她最爱吃的羹汤和糕点。

  马车四周的围幔被拆下,拉开,挡在了炕前。

  木槿瞧见楼小眠撩开帘帷进去,居然笑了笑,“楼大哥,这里还不错,除了有点儿闷热。”

  楼小眠道:“北方昼夜温差大,现在是白天,的确热。不过生孩子忌见风,只能忍耐些。”

  木槿道:“放心吧,我习过武,不是那些娇滴滴走路都走不动的千金小姐,没必要顾忌那么多。”

  服了药,进了食,这会儿她精神好了许多,便期待地看着帘帷外,希望他能大发慈悲,令人将挡着门的毡毯拿掉,让她透口气,看看日光。

  楼小眠只作没看到,走到她跟前看看她碗里剩的粥,抬手将一颗褐黄的药丸儿放在靠近碗边的粥上。

  木槿问:“这是什么?”

  楼小眠微笑,“毒药!”

  木槿白了他一眼,估料着必是田烈留的丸药,拿银匙挖起药丸,连同那匙粥一起吞了。

  然后,她微微惊异,“什么味儿?”

  楼小眠笑道:“毒药自然是毒药的味儿。”

  木槿摇头,“不是这丸儿,我怎么闻着你身上有什么味儿,像是…像是…”

  楼小眠咳了一声,“方才在那边坡上和人说话,瞧见旁边有几株花儿开得甚美,随手摘来把玩了片刻,莫非是花香?”

  木槿忙问道:“是什么颜色?花朵有几瓣?”

  楼小眠道:“哦,紫红色,四瓣,看着挺单薄的,不过倒也甚美。”

  木槿笑道:“难怪!那是罂子粟,可以镇痛、止咳、止泻,但不可久服,不宜多服。久服易成瘾;多服则有毒,纵然一时得以镇痛提神,于身体也是大大有害。除非真已性命垂危,痛苦不堪,都不宜多服此物。”

  楼小眠一边笑着,一边又取出一颗药丸儿,“摘来把玩不妨吧!”

  木槿道:“那自然不妨。”

  郑仓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进来,盯着楼小眠手中的药丸,焦急唤道:“公子!”

  楼小眠顾自将药丸放到木槿碗里,头都不抬说道:“仓叔,出去。”

  离弦这一路早已发觉楼小眠病势极重,便更能看出他待木槿的确真心,转而愈发疑心从前之事都是郑仓暗中捣鬼,见状连忙将郑仓向外推去。

  他本是萧以靖身边第一高手,即便郑仓双手俱全都不是他的对手,更别说现在了。

  郑仓顿了顿,一跺脚掉头向外奔去,半毁的面容已近乎扭曲。

  离弦不放心,紧跟他走了几步,才发现那扭曲的面容竟爬满了泪,不由顿下足来,一时傻住。

  屋内,木槿随手又将另一颗药丸挖出来吃了,目光纳闷地看往郑仓离开的方向,问道:“他怎么了?”

  楼小眠看着她不经意间咽下了最后一颗大归元丹,轻笑道:“等你生了娃就告诉你。”

  又卖关子!

  本以为见了楼小眠后至少能解开部分疑团,但楼小眠显然没打算说。

  木槿非常不满,可看着他浅浅而笑的秀逸模样,那怒气便莫名地发作不出来。

  或许,认为以目前情形不适合让她知道太多?可她若不弄明白,只怕生孩子都生不安心…

  但木槿很快便知道,她多心了。

  只要楼小眠平安,再多不满再多疑惑都可暂时压下。生孩子时实在是想不了那么多的。

  腹中抽搐般的疼痛全无预兆的再度涌上,比原先还在剧烈许多,痛得她呻吟一声,手一哆嗦已把粥碗摔落。

  楼小眠忙将掉在棉被上的碗拿开,顾不得去擦弄污被头的残粥,俯身看着他,失声道:“木槿!”

  那边稳婆已走上前来,说道:“公子这是第一回当爹吧?快让开,让开,下面的事儿交给老身便是。这地儿可不是公子待的地方,孩子爹也得先避着!钤”

  孩子爹……

  楼小眠神思微一恍惚,面庞已泛起桃花般的一抹绯红,一声不吭地退到了临时拉起的帷幔外。

  稳婆道:“这是产房,血光重啊……”

  忽见旁边那个悬着剑的男子阴沉沉地瞪她一眼,顿时止口。

  那人正是离弦。

  他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递给稳婆,说道:“这是给你的。”

  稳婆忙打开看时,却是一袋子金锞子,掂掂只怕有四五十两,不觉又喜又怕,陪笑道:“之前那两位军爷去请时,已经留了二十两银子了!”

  离弦道:“你旁的不用管,只需记住,若保得这位夫人母子平安,除了这些,你还可得到一门老小的荣华富贵!”

  稳婆眼皮一跳,忙道:“是!是!老身一定全力而为!”

  她本是上了年纪的稳婆,替人接生的多了,见识也宽广,早发现接她前来的人不同寻常,眼前这些人更是气度不凡,早猜得必是一时流落的贵人,更加尽心尽力,不敢丝毫大意,也不敢再叫他们回避了。

  以木槿身份,不论是楼小眠,还是青桦、离弦等近卫,谁不该避忌?

  可她既是早产,又是双胞胎,更兼身体正处于最羸弱的状态,谁又敢离开?

  故而楼小眠席地坐于帘外,离弦、青桦立于稍远处毡毯做的门帘前,一边关注木槿动静,一边随时可以和留在外面的随从联络。

  生产所需的桶盆、参片、姜糖、细纸、剪刀等物早在请产婆时一并预备好,此时连同热水很快都被送了进去。

  木槿禁不住,已在阵痛里地呻吟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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