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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五


  穷养儿,富养女。萧以靖虽自幼尊贵,从来不曾娇惯过。近几年更是时常微服出巡,从南疆到北漠,人世艰辛见识得不少。他暗访军营,在数九寒冬陪士卒露宿野外尚能安然入睡,何况吴都这样的繁荣富庶之地,自然更不在话下。

  木槿默想着隐约听部属提起的萧以靖的事,说道:“五哥向来厉害,我放心得很。”

  萧以靖一双黑眸静静地看向她,缓缓道:“听说皇上对妹妹极好,我也放心得很。”

  四目相对,两人顿了片刻,已不约而同轻笑起来。

  原来有的一丝尴尬和隔阂,顿时在笑声里如烟云消散。

  四目相对,正见彼此坦然而熟悉的目光,温暖亲切一如往昔。

  萧以靖便道:“我原便想着,你这样的性情,需有个包容你的男子相伴一生才好。当初听说这位妹夫荒唐风流,其实一直捏着把汗。如今看着倒是放下心来,到底是母后的骨肉,品行又会差到哪里去?”

  木槿微红着脸,抿唇笑了笑,“偶尔性情别扭,其他都还好。”

  萧以靖柔声道:“世上哪有十全十美之人?能一心一意待你,疼你惜你,好好照顾你,便是女孩儿家一世的幸运。”

  木槿默然梳理着往日种种,原本芜乱的心思渐渐平静。她道:“他对我的确很是维护。若待我不好,我自然早早回了蜀国,看他又能拿我怎样?”

  萧以靖低眸睨她,慢悠悠道:“任性!”

  木槿水色盈盈的圆圆眸子微微一转,“任性……那又怎样?”

  “不怎样。”萧以靖幽黑的眸子已闪过星光般细碎光芒,“五哥永远是你五哥,蜀国永远是你娘家。”

  于是,许思颜待她不好,她随时可以逍遥而去,依然回到蜀国自在做她的蜀国公主?虽然母后已经不在,可蜀宫一样有疼她的父亲和兄长。

  不错,他们终究是有缘的。

  撇开那层本就不该有的幻想,十年兄妹,以及未来更多年的相依相扶,他们间的缘法,虽不是男女之情的那种缘,但相护一生的亲人之缘,一样浓酽而深厚。

  木槿忽然间释然,“五哥这般说,哪日我和思颜闹了别扭,倒要趁机回蜀国看看。”

  她那少了些婴儿肥的圆圆面庞浮出小女儿的娇稚,暖意洋洋的目光里隐有向往和惆怅。

  “我想瞧瞧从前我住的院子里,木槿花开得好不好;那架五哥令人帮我搭的秋千还在不在;咱们当年玩过的梅林,梅花是不是还开得那样好,梅子是不是还那样又酸又甜……”

  提到酸梅子,她的喉际不自禁地滚动了下,眸光璀璨如珠,缥杳如梦。

  萧以靖静静地瞧着她,然后道:“其实哪里的梅子味道都该是差不多的。不一样的,只是品尝那梅子的心境而已。若你回了蜀宫,说不准又在想,五哥是不是欺心,换了那梅林的品种?怎会与少时的味道不一样呢?转而开始思念吴国的梅子了!”

  木槿笑道:“或许吧!但家里的梅子,总是不一样的。”

  萧以靖淡淡地笑了笑,静静地捻着茶盏,终于有机会仔细地打量着妹妹的容颜。

  虽然还是娇小,比先前出嫁时却长高了许多。包子般的女童面庞长开了,虽非倾国倾城,但肌肤如玉,眉目灵动,沉静时矜贵如牡丹映水月,展颜时若槿花沐煦阳,仅这身气韵便不会逊于任何后宫佳丽。

  何况,他眼看她从膝上只会撒娇哭闹的小不点,慢慢长成有主见有才识的少女,对于她的聪慧内秀再清楚不过。

  唯一可惜的,她是个女孩。

  被萧寻夫妇带回蜀宫教养不久,他便曾想着,这妹妹若是男孩,即便并非萧寻亲生,只怕萧寻也会考虑以她为继承者吧?

  他不知是庆幸还是惋惜,才会不自禁地将越来越多的心神倾注到这个半途多出来的妹妹身上,竟完全不曾察觉,到底从什么时候起,开始不能自拔……

  手中茶盏不觉紧了紧,眼底些微波澜飞快被低垂的浓睫掩住。

  他啜了口茶,依然是恬淡无波的嗓音,徐徐道:“以后若有机会,妹妹与皇上前往蜀国游览,大可细细品一品,梅子的味道是不是不一样。至于闹别扭……”

  他的笑意煦暖起来,“已经是皇后了,孩子气的话,在五哥跟前说说便好,别叫外人听了去笑话!”

  木槿不觉绯红了脸,忸捏地娇唤道:“五哥!”

  萧以靖温和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心头却有什么东西一点点地沉没下去,——如他所愿地一点点沉没下去,直到被掩埋得完全不见踪影。

  他缓缓道:“看来吴宫虽然险恶,倒还未曾影响你与皇上的感情。若依你的性子,他真招惹了你,十六匹马都别想拉你回头,又怎会只当作寻常的闹别扭?”

  木槿倒也从不曾细想过这问题,闻然瞠然片刻,才道:“他虽顺利继位,可你瞧着宫中太后,朝中权臣,哪个是省心的?母后只这么一个孩儿,父皇临终又再三叮嘱我好好辅佐他,偏偏思颜还不得不顾忌养育之情、亲戚之谊,我再不费些心思帮他,难道由着那些人野心勃勃,想着改了这大吴江山的姓氏?”

  萧以靖盯着杯盏里摇晃不定的茶叶,轻缓道:“你若帮他,我便帮你。”

  这话入耳,木槿微觉怪异。若她不帮许思颜,难道萧以靖就不预备帮他了?

  可她留神查看萧以靖神色,轮廊分明的俊朗面容依然是一贯的冷凝沉静,并无丝毫异样。

  她忙笑道:“那是自然。五哥一向最疼我。”

  即便不曾有过那段若有若无若隐若现的暧昧情愫,她依然是他捧于掌心的妹妹,他们依然是她景仰依赖的哥哥。

  这深入骨髓的亲情,并非时间或空间的距离可以分割。

  木槿沉吟片刻,又问道:“五哥的孩儿,再隔一个月,应该满周岁了吧?”

  萧以靖唇角弯过难得柔软的弧度,“前儿千瑶有信来,说墨儿已经会唤娘亲了。小小婴孩生长得最快,一天一个模样,等我回去时,大约快要认不出他了吧?”

  “他叫……墨儿?”

  “嗯,墨儿,萧墨。本来只是千瑶随口取的小名,听着太过平常。但唤得惯了,倒也觉得不错。”

  “墨儿,墨儿,日后精通翰墨,经天纬地,听得是好名字呢!”

  萧以靖看着她饶有兴趣的面庞,轻笑道:“千瑶取这名字时,大约没想到那么多。那阵子我不放心身在北狄的父皇、母后,时常在北疆巡视打探,随后母后去世……她在蜀都担忧劳碌,结果生出来的娃儿又瘦又黑,越性便唤他墨儿了!”

  木槿甚少想到郑千瑶,听他这么说,才觉出萧以靖的这位太子妃也不容易。

  蜀国不比吴国外戚横行,但自古有权力的地方便有争斗。

  当年萧寻便曾被叔父庆王逼得寻求吴帝支持,以求娶吴国公主为代价稳固自己地位,最后还是未能免去兵戎相见,叔侄相残。

  萧以靖以近亲皇族入嗣国主,太子之位无可动摇。

  但国主动辄一年半载不见踪影,太子再长久在外,总免不了有些大臣起了疑心,甚至胆子大些的,便敢生些非分之想……

  木槿许久才道:“五嫂能得五哥青眼,必有过人之处。改日若能相见,一定要多多请教才是。”

  萧以靖道:“那倒不用。她的本性温良,至少论起舞刀弄枪什么的,万万不如你。”

  木槿揉揉鼻子,再揉揉鼻子,然后终于确定,五哥对妻子的满意度应该超过了她这个妹妹。

  不就说她舞刀弄枪不够温良么……

  心胸虽已放开,到底还有些吃了生梅子般的酸溜溜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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