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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〇


  花解语的身份在那里,何况又有从前那段见不得人的青楼经历,二人身份地位委实悬殊。那么多双眼睛瞧着,加上明姑姑等劝着,即便她救过木槿,木槿也不方便时常见她,只能厚加赏赐,多加维护。

  花解语明知此理,慵慵懒懒地笑了一笑,“我也不曾做什么,不曾丢什么,皇后不必放在心上。”

  她向后退了几步,却和明姑姑站在一处,静静地侍立着,再不打扰木槿和楼小眠叙话。

  木槿只觉这女子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但她既与楼小眠一处,又那等相救自己,自然不会不利于己,遂放下心来,只与楼小眠闲话。

  无非问他近日身体怎样,饮食医药怎样,然后提起那惊魂一日氨。

  楼小眠问道:“听闻行凶者已经绳之以法?主使者呢?”

  木槿轻叹,“动手的那些人,或自尽,或被杀,倒也不曾逃走一个。说起谁在主使,真要细查,未必查不出;便不是查也未必猜不出。只是……”

  慕容继棠是直接指挥行动之人,那么,临邛王多半是指使者,至少也会是个知情者。慕容太后无论知不知情,都会是他们的维护者……

  临邛王手握兵权,慕容雪则与许思颜有母子情分。他初践帝祚,根基未稳,不论是开启战端或母子决裂,于他都极为不利。

  木槿在安福宫当着后妃宫人的面将吕纬大卸八块,并非一味地耍狠斗蛮,藉此立威,让所有人知晓如今谁才是这宫中主人而已。

  除了将许从悦遣去陈州,她和许思颜并没有再往深里穷究此事,也便是这个道理。

  楼小眠心中明白,只叹道:“虽然如此,难道就由着那些人横行下去?”

  “横行?”木槿轻嘲,“我倒要瞧瞧,他们还能横行到多久!不论如何,皇上才是名正言顺的天下之主,掌生杀予夺大权,有的是时间和实力培植亲信,削弱权臣……何况又有楼大哥这等大才子相助!”

  她目注楼小眠,笑意似沾了窗外木芙蓉的嫣然,“楼大哥要不要跟我打个赌,三年,最多五年,思颜便可兵不血刃解了某些人兵权,夺了某些人官衔,让他们再也翻不出半丝风浪来!到时咱们便有再多的恨或怨,还怕出不了气?”

  无权无势之时,再怎样的煊赫威风,也是昨日黄花,怎能与天下之主相比?

  楼小眠瞧着这眉目张扬艳色夺人的女子,不由地一恍惚,才轻笑道:“果然是好主意!待皇上立足脚跟,磨也能将他们磨死。不过忍一时之气,既保仁君之名,又保天下安宁,于已于国两相有益,自然极好。不过他们既敢出手,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木槿道:“以皇上目前的实力,加上蜀国相助,咱们只要处处小心,应该不难应对。他们赢面不大,不太可能明着挑衅,我们严加戒备,不叫他们暗害到咱们就行了!”

  楼小眠瞧她眉眼弯弯,依然带了几分少女的娇稚,不觉微笑,“晓得严加戒备就行。类似的事,下面必定还有。太后送你的那个老宫女,也需多加留心,别被她在暗中使绊子。”

  木槿道:“那个香颂姑姑?早就叫人留意着了!安生些便罢,若不安生,不过是她自寻死路!”

  指尖在弦上轻轻一挑,清澈琴音里顿染上一抹杀机,淡若烟云,却凛若冰霜。

  她向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真若欺到头上,笑里藏刀,杀人无形,真当只有他慕容家会使么?

  楼小眠便唇角微扬,清浅笑意幽雅静美,直可入画,“这事儿若在琴边说着,真真让我的琴也俗了!”

  木槿怔了怔,果觉是自己玷污了敬爱的楼大哥的独幽,不由有些心虚,忙站起身来,却坐到了他床侧,笑道:“话说,我还有件事儿想问你呢?”

  楼小眠秀眉微抬。

  木槿顺手拈过案上的松子,嗑了两颗,方问道:“小今是谁?”

  无人见楼小眠衾被下的指尖一颤,更无人知从心头直传到指尖的骤凉骤热。但他秀美的面庞却纹丝不动,半晌那低垂的浓睫才蝶翼般轻轻一扇,清寂双眸如山间溪泉般缓缓从木槿面庞滑过。

  “怎会问她?”

  木槿笑道:“那日假山里,我明明听得你声声唤小今,可不是小槿,或木槿!”

  去年木槿和楼小眠被人栽污有染,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泾阳侯府派在楼小眠身边的侍儿黛云便是以死力证,他们二人说说笑笑,言行无忌,甚至亲耳听到楼小眠极亲昵地唤木槿为“小槿”……

  木槿开始疑心着是不是那侍儿为替姐妹报仇而刻意污陷,但那日她在山洞里虽手足无力,却听得清晰,他的确在唤她“小今”,且唤了好多遍。

  见楼小眠静默不语,木槿愈发好奇,追问道:“自然不会是我吧?”

  她三四个月大时便被萧寻夫妇收养,从来就叫木槿,何曾叫过小槿?

  她虽不知生身父母来历,但料想便是生身父母在世,那么点大便将她遗弃,再相见也不可能认出她来了。

  楼小眠向来待她极好,从第一次见面便明里暗里诸多维护,便叫她忍不住猜疑,除了欣赏她的琴艺,是否也因为她生得和他认识的什么人相似呢?

  楼小眠凝视她半晌,终于笑了笑,答道:“自然不会是你。不过你生得真的很像小今。从我第一次见你,心里便想着,若小今能活下来,长大后多半也是你这么个模样。”

  “小今……是你妹妹?”

  “是表妹,我姑姑的女儿。”

  “姑母?”

  木槿疑惑。

  世人大多只知楼小眠是前朝楚相的弟子,她倒偶尔听他说过几句早年被仇人追杀之事,但终究不甚了了,他也不肯细说,再不知他父母亲人到底是什么人。

  楼小眠一旦开了口,倒似不打算再隐瞒。他将右手枕在脑后,清秀面庞漾着一丝淡然的笑意,慢慢道:“我姑姑也是个极聪明的女子,生得不算特别美,圆圆脸儿,大大眼睛,很是招人喜欢。可惜因为我们家败落,连累她怀孕七个月被休回了娘家,然后在娘家生下了小今。”

  木槿听得大是诧异,“怀孕七个月休回娘家?便是娘家败落,这夫家也不必这么狠吧?那是他们的骨肉呀!”

  楼小眠声音便又淡漠了许多,“我祖父本是南疆一个部落的首领,对我那姑夫大有助益,这才娶了我姑姑。后来我们那个部落与另一个部落争战失败,祖父战死,家族败落,姑夫所在的那个部落便决定与其他部落联盟,我那姑姑挡了人家的道,自然得让位了……”

  木槿恻然,“落得如此下场……你姑姑若是坚强些还好,若是寻常柔弱女子,可真要给逼死了!其实遇到这种渣滓般的男人,趁年轻时早早离去未始不是一条出路。谁比谁少条胳膊少条腿呢,天大地大的,哪里去不得?大可逍遥自在过自己的日子。便是多了个孩儿,不过多了张嘴,也没什么难的。”

  楼小眠向她凝眸微笑,“我姑姑没你这般洒脱,不过也不是小心眼的人。我们家虽败落,也不在乎多养她们母女二人。只是姑姑生下小今后,有时会犯愁,跟我母亲叹息,说如她这般被休弃的,家里又是这么个状况,小今日后恐怕会受苦。我当时也才五六岁,在旁听母亲劝慰,便也上前劝慰,说我长大了,会照顾小今,照顾小今一生一世,绝不叫她受人欺负。”

  他说这话时,原来雪白如纸的面庞居然泛出些微的红晕。

  木槿开始不解,然后便掩唇笑起来,“楼大哥好厉害!五六岁便知道给自己定下媳妇儿了!”

  楼小眠有些不自在,面上益发地红,忙咳了两声以作掩饰,才道:“其实不过瞧着我那小今妹妹可怜,随口一说而已,哪里懂得这个?倒是母亲和姑姑上了心,后来真的提过这事。可惜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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