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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〇


  “疯?”

  木槿思量着,“若说绝食么……她可一点都不疯!”

  明姑姑道:“皇上必定放心不下。”

  木槿点头,“思颜是她一手带大的,若不是她心机太深,那感情本该与亲生母子无异。如今便是略有隔阂,到底这么多年的感情在。”

  明姑姑恍然大悟,“如今大行皇帝驾崩已有两日,朝堂内外无人不知新皇继位,加上咱们早已安排妥当,便有人居心叵测,一时也无机可乘……硬的来不了,所以来软的了?”

  木槿抬眼,只觉那五月的阳光灼烈地耀在眼底,晃得本就涩痛的眼睛愈发睁不开。

  满心还是阵阵酸痛,可近日大约流的泪水已经太多,一时居然没有再落泪。

  蜀后夏欢颜预料得很准确,许知言病弱已久,禁不住多思多虑烦恼忧心。

  可惜她虽刻意想瞒住自己死讯,那厢许知言看似不管事,却也一早得到消息,眼睁睁看她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程。

  许知言明知夏欢颜不放心自己,加上独子年纪尚轻,自幼一帆风顺,未曾经历过风雨磨砺,也担忧朝中有人谋图不轨,刻意想要保重。可他到底还是因此伤怀不已,身体便每况愈下。

  许思颜本要携了木槿随萧寻一起赴蜀,执子婿之礼亲自安葬生母,眼见父亲病着,不得已遣人护送萧寻扶生母灵柩归蜀,先照顾父亲身体要紧。

  可小夫妻俩衣不解带朝夕侍于武英殿,依然挡不住那病势越来越沉。

  再没有了当年那个不惜自己性命也要救他性命的清灵女子,便是太医院那许多太医设尽千方万法,再也无法留住他。

  而许知言所能做的,就是力保独子毫无障碍地登上大吴皇位。

  自嘉文十七年腊月起,吴国各处兵马便调动频繁,连北狄都屡有异动。边境不宁,原在京休养的广平侯慕容安赶赴北疆统筹边防事宜。同行的还有他的独子慕容继棠。

  慕容继棠因卷入江北谋逆案,一直禁足家中。慕容安上表苦求,盼携爱子至边疆戴罪立功,吴帝准奏。

  但随后,庆南陌被调往朱崖关,正扼守于北疆军队返京的必经要道;同时,盛从容提重兵调守京畿。

  当年,老临邛王慕容启,便是经朱崖关领精兵奔袭京城,助许知言登上帝位;而慕容氏也由此开始权倾朝野,满门富贵。

  蜀国国主萧寻闻吴帝病重,屡次遣使前来吴都,奉上名医良药;四月初,原驻守于蜀狄边境的蜀国大将朱墨提重兵转驻于吴蜀边境;四月廿八,萧寻遣太子萧以靖亲往探病。

  不论以往有多少的恩怨,吴太子许思颜是夏欢颜的骨肉,太子妃木槿更是蜀国公主。

  萧寻无疑用行动在警告那些妄图有所动作的权臣,蜀国会力保太子登基,不惜重兵压境。

  在这种状况下,便是慕容氏掌握再大权势、再多兵马,也不可能重演十八年前之事。

  不论慕容氏原先是怎样的打算,事到如今,也只能接受许思颜会顺利继位的事实。

  从今往后,大吴朝堂说一不二的年轻帝王,只会是许思颜。

  顺者昌,逆者亡。

  即便慕容雪将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后,慕容氏会继续坐大,还是会被设法打压,端的只看许思颜的态度。

  木槿想及此,叹道:“思颜其实挺有决断,只是有时候太重情义,容易心软。”

  明姑姑道:“何止心软呢,耳朵根子也软!当日若不是听信了姓沈的那个贱人的话,对公主动了手,公主那孩子,都快出世了吧?若是能生下来,大行皇帝看着皇孙心情愉悦,大约便不至于走得这么早了。”

  木槿便不吱声。

  青桦等因她好端端失去了一个孩子,曾经商议过几次,想取沈南霜性命报仇。但沈南霜自那日后再也没有回过太子府,只在纪家住着。

  以木槿身边那些人的实力,若真要设计杀沈南霜并不难。

  木槿从不是心慈手软之辈,想起那日她是怎样刻意激怒自己,引得许思颜对她动手,也的确暗存杀机。

  但沈南霜依然是许思颜所倚重的纪叔明的义女,又与许思颜有那么多年的情分在,真杀了她恐怕纪叔明面上不好看,还会惹得许思颜不悦。到时夫妻再起争执还是小事,惊扰了病榻上的许思颜便大大糟糕了。故而还容沈南霜在纪府好端端住着,至今未曾和她计较。

  何况,木槿一向认为,被人打了一巴掌,可以选择打回去,也可以选择大度原谅。

  原谅,不等于遗忘。

  你在阳光里笑得开怀,便有人不得不在你的阴影里瑟缩。那将是你所给予的最凶猛的还击。

  至于指使沈南霜陷害木槿的人,在木槿小产后根本不用查了。

  因为孟绯期失踪了。

  把太子府搅得乱成一锅粥后,他便离宫而去,踪影全无,无疑是怕吴帝父子追究皇嗣之事不会放过他艺。

  算来也只有他的身手,可以悄无声息地跑去指点沈南霜若干事而不被人察觉。

  能把吴蜀两国皇室都搅得天翻地覆,恨他入骨,也算能耐了。

  明姑姑提到那没了的皇孙便懊恼,叹道:“也怪我,当日觉出不对,该立刻提醒公主才对,也不至于闹成那样。若不是那次小产身体受损,公主也不至于至今都没能再怀上吧?”

  木槿苦笑,“近几个月侍奉父皇还恐不周到,若有孕在身岂不更麻烦?算来还是怀不上更好……”

  正说着时,眼前蓦地一暗,阳光已被颀长的身影挡住。

  木槿抬头,已见许思颜立于身前。

  背着阳光,他的神色晦暗不明。

  向来黑亮的眼眸倒也隐约闪过光芒,却似有一线冷冽,一线恼怒。

  “思颜?”

  木槿站起身时,许思颜已经携过她的手,掌心与她密密相贴,低低问道:“等很久了?”

  木槿摇头,“和明姑姑坐着说说话,倒也没觉得多久。”

  细看许思颜神色,虽微有不豫,倒也不见恼意,仿若刚才那瞬间的冷冽与恼怒只是她的幻觉。

  他抚了抚她清瘦苍白的面庞,轻声道:“下面只怕还会劳碌好一阵子,我该让你趁这会儿进些饮食才对。”

  明姑姑忙道:“早吩咐他们在偏殿备了血燕银耳羹,呆会儿都用一些吧!大行皇帝在天有灵,必也不忍见到皇上、公主哀伤成这样。”

  他们倒不曾绝食,但委实悲痛至极,这两日亦是饮食俱废。

  尤其木槿,伴在许知言灵柩前,想着往昔宁静平和相伴于武英殿的日子一去不复返,早已哀痛逾卒,加上第一日小殓,第二日大殓,然后将梓宫移至长秋殿供百官吊唁,内外不知多少的繁杂事务,忙得水都不曾好好喝一口,方才这般形销骨立的模样。

  许思颜转头盯向明姑姑。

  明姑姑心头一跳,顿觉出他眉宇间的愠怒。

  正不明所以时,许思颜淡淡道:“明姑姑,木槿在蜀国是公主,但在吴国是太子妃,下面更是皇后。从此便记得你眼前之人是大吴皇后,公主这个称呼从此就收起来吧!”

  明姑姑忙应道:“是,皇上。”

  背上却已密密地渗出了一层汗珠。

  木槿入吴近四年,倒有三年被冷落空闺,与在蜀国做公主时无异,故而她从蜀国的近侍都只以公主相称。去年二人终于圆房,但私下依然只称木槿为公主。明姑姑唤顺了口,方才当着许思颜的面,不慎又呼作公主,又与皇上二字并提,的确不妥当。

  木槿瞅他一眼,说道:“方才应了母后多少事?这会儿心里不舒服,拿我的人撒气?”

  许思颜愠道:“连你都是我的人,何况他们?这都预备入主中宫了,还一口一个公主,把堂堂皇后之位当成凤仪院的楠木交椅,爱坐就坐,不爱坐可以瞄都不瞄一眼哪?”

  木槿怔了怔,“才多大的事儿,说一声就完了。眼看着皇上不是拿我的人撒气,是拿我撒气了?”

  说着,她便要甩开许思颜的手。

  许思颜忙握紧了,说道:“不拿你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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