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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四


  许知言仿佛很淡地笑了一笑,眸光却转到了慕容雪身上。

  依然清寂如雪,明澈如镜。

  静静地倒映着慕容雪妆容精致的面容时,便让慕容雪心里蓦地一跳,有切切的痛意缓慢地从胸口裂开,蔓延。

  这样清亮的一双眼睛,倒映着她,她偏偏无法从中看到她。

  就像当年,她从杏花树上摔下,在翩舞的花瓣里跌落在他怀中,一眼看到他那双举世无双的绝美眼眸,完美地倒映了她年少惊惶的身影。

  她以为他看到她了,可他那时其实还是个盲眼的皇子。

  他什么也看不到。

  二十多年过去,他已经拥有了最美最清亮的眼睛,可好像还是从来看不到她。

  那么多个年年月月过去,他依然是那样沉稳而淡然,如一池永无波澜的静水,缓缓道:“我当然放心。这俩孩子一向就很懂事。”

  那种沉静,看着温和宽仁,却全无一点情绪,——没有一点慕容雪可以看透看懂的情绪。

  二十多年,她仿佛一直踩着缥缈云端,住着琼楼玉阙,眺着碧海青天,赏着烟霞如画,却始终安不了心。

  那虚无缥缈的云彩,美丽轻盈却变幻无穷。

  包围她的似乎只是雾缠云绕的幻觉,稍不留心,云雾稍散,她便会一脚踩空,从最高处狠狠摔下,在众人漠然的目光里粉身碎骨。

  套着象牙护甲的手指缓缓端过酒来,她也不用人劝,慢慢地送到唇边,用惯常的温和大方的笑意,掩饰内心的波涛汹涌。

  于是,外人眼里,依然是幸福和睦的一家人。

  盈耳笑语中,忽传来殿外的一阵喧闹,伴着哭嚎声声。

  许知言抬眸,眉心皱起。

  许思颜忙问道:“谁在外面?”

  李随早已探到外面瞧过,连忙答道:“回太子,是广平侯及其夫人来了!”

  “是二舅父、二舅母?”许思颜问,“父皇传召他们了?”

  许知言皱眉,“原不过咱们一家人小聚而已,何曾传他?李随,问下怎么回事。”

  李随应了,急出去询问时,门扇开阖之际,便听得那妇人的哭声愈发惨淡哀凄。

  慕容雪皱眉,唇边浮出一丝苦涩,轻叹道:“皇上,慕容家的子侄,近来是不是很不争气?”

  许知言眸光微微一凝,“仿佛说此次江北动乱,继贤和继棠卷在里边。具体案情,目前还不明朗,需进一步查实。”

  他看向许思颜,“你那边查得如何?”

  许思颜忙起身回禀道:“儿臣受惊不浅,又听闻此事与京中一些要臣有关,着实放心不下,一时也未及细审,在盛从容到江北后便赶紧回来。之前这事一直是楼小眠在查着,如要知详细,可以把楼小眠叫来问问。”

  “楼小眠……”

  许知言揉了揉额际,看向慕容雪。

  是楼小眠审的案子,但偏偏楼小眠在这时候因为私德有亏被人告发。

  似乎太巧合了点儿。

  慕容雪眉目不动,缓缓放下手中杯盏,柔声笑道:“若知晓楼小眠当时正在协助思颜查案,应该等他回来再说。皇上这回太心急了些。”

  许知言霜雪般清寂的眸子低垂,徐徐道:“不妨。便是没了他,一样可以水落石出!”

  慕容雪、许思颜等一时噤声。

  许思颜想借机放出楼小眠,顺势将一把火烧到陷害他的人身上;慕容雪则不动声色地将此事推到许知言那里,毕竟下旨立刻押楼小眠回京的是许知言……

  许知言没说放楼小眠,也没否认慕容雪的话,却绵里藏针,说要查个水落石出……

  §西风卷,霜月澄明花满檐

  木槿仿若未曾发现异样,正指点许从悦道:“这个糖醋荷藕很爽脆,而且吃了不容易胖。你尝尝!”

  许从悦应了,却道:“太子妃,藕虽是素的,但糖吃多了一样会胖。”

  木槿怔了怔,看看夹在筷上的藕,悄悄放到一旁,继续寻别的目标。

  今日算是小型家宴,菜式比平时丰盛许多。许思颜转头瞥见,亲拿银匙舀了半盅羹汤递过去,“这豆腐羹吃着不会胖。”

  木槿忙接了,喝了一口,已是满脸疑惑;再喝一口,便叫起来:“这是什么?”

  许知言一眼瞧见,眼底的清冷雪色便似散开了些,说道:“那是白玉豆腐羹,很宜养生。”

  “嗯?这味道,不像豆腐!”

  “虽是仿的豆腐模样,但比寻常豆腐鲜美许多,且与容貌有益。”

  许知言温言说着,又转向慕容雪,“皇后要不要也来一盅?”

  “谢皇上好意!”

  慕容雪莞尔,“这豆腐羹是用煮得透烂的猪蹄筋配上若干鲜菇,再加上熬得浓浓的鸡汤煮成的吧?近来臣妾饮食也很清淡,吃不来这个。”

  木槿便瞪向许思颜。

  许思颜做了个鬼脸,悄声道:“没事,我不嫌弃你胖。女孩儿家胖些不妨,好生养!”

  木槿便羞红了脸,竟真的低了头喝那汤,再也不吱声了。

  许思颜的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恰能让许知言听入耳中。

  这正是许知言再三跟木槿说过的话,眼前也是他盼望已久的夫妻和顺,鹣鲽情深。但他神色不动,只看向走过来的李随。

  李随禀道:“说是老太妃病重,特来求皇上恩典呢!”

  慕容雪已不由变了脸色,站起身道:“母亲!”

  许知言也皱眉,“让他们进来说话。”

  临邛王府只有一位老太妃,便是老临邛王慕容启的遗孀,也就是慕容雪的生母慕容太妃。

  慕容启无子,慕容太妃孀居后遂与子侄们住于一处。

  这太妃颇有才干,又是皇后之母,至尊至贵,于是始终都是慕容府内院的实际掌管人,连现今的临邛王慕容宣和广平侯慕容安都对这个伯母俯首贴耳,不敢有丝毫不敬。

  闻得岳母有事,便是许知言也不好怪责广平侯等擅闯之罪。

  一时内侍领了广平侯夫妇进来,虽按礼制品服大妆,却都面色灰沉,神情哀怆。

  广平侯朝中重臣,也是宫中常客,生得瘦削枯槁,但一双眼睛却锐如鹰隼,即便恭谨叩首面圣,都透着股久经沙场的嗜血煞气,看得人心生凛意。

  广平侯夫人即是泾阳侯夫人胞姐,木槿也是头一回见到,留心看时,却见她生得丰颐宽额,五官端正,更胜泾阳侯夫人,想来年轻时当是个美人儿。慕容继棠明显继承了母亲的美貌,独眼睛酷肖其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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