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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她说着,已不自禁地拿帕子点眼睛。

  慕容依依喘息微微,泪光点点,却含情凝睇,只映着许思颜一人。

  她柔柔道:“依依既以太子为终身所寄,心里眼里,自然会总记挂太子。何况太子在外辛劳,听闻还历了好些险事,依依每每想起,心如刀割,理当多为太子分忧,百死不悔!”

  果是一往情深,足令听者动心,闻者动容。许思颜正要安慰几句时,那边木槿刚理好被许思颜揉乱了的衣衫,却不见他过来扶持,自己撩开锦帘瞧时,满地乌鸦鸦跪着向太子行礼的管事和侍从,只因太子刚下车便与慕容依依情话绵绵,不独不好起身,连头也不好抬起。

  那边明姑姑早已留心,见状忙带了秋水、如烟疾步奔来,扯开挡在车前的张氏,扶下木槿。

  “太子妃,你可回来了!”

  明姑姑握紧木槿的手,已是不胜欣喜。

  秋水、如烟则忙忙行下礼去,“拜见太子妃,太子妃万安!”

  木槿且不教她们起身,只将慕容依依及跪在地上那些人一扫,便向许思颜道:“太子,是不是我平常出来的少,这些人都不认得我?”

  论理木槿是太子府主母,本该等太子、太子妃一起下了车,众人再随份位最高的慕容依依一齐向二人行礼。

  但慕容依依未等木槿下车,便先向太子行礼,且来了这么一出,众人果然像是只随她给太子行了礼,彻底无视这个太子妃了。

  慕容依依见她突然发话,不觉一怔,还在踌躇要不要忍着病累向她行礼时,那边保林苏亦珊已转向木槿行下礼去:“妾身拜见太子妃,太子妃万安!”

  苏亦珊父兄都得吴帝及太子倚重,其人颇有出身书香世家的清高斯文,平时闭门读书,甚少与人交往。慕容依依见许思颜对其爱重,虽有些醋意,到底不好明着招惹,至于有没有依仗自己实掌太子府内务暗中为难,便只她们自己清楚了。

  但苏亦珊在府中份位仅次于慕容依依,她一行礼,太子府总管丁寿、管事黎九、邓洪等人自然紧跟着她行下礼去。

  木槿笑道:“到底苏保林是个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没忘了规矩!都免礼吧!大太阳下的,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可别累着了!”

  她这样说着时,目光却已灼灼看向慕容依依。

  众人都已行过礼,只有她尚在缠绵于许思颜跟前,再未曾见礼。

  木槿这模样,明摆着是在等着她一个人单单过来行礼。

  慕容依依又窘又怒,待要装作未看到,便这样回转府中,如今那么多目光盯着,明姑姑更是阴狠地瞪着她,指不准一怒便将这事捅到吴帝那里,说她藐视主母、不知礼数,再不晓得那个偏心眼不知偏到哪里去的公公会怎样责怪她。

  她仰头看向许思颜,寻思着能不能靠他解围时,许思颜却正看向木槿。

  木槿已徐徐走近他们几步,一对大眼睛少有的清亮如星,——呃,似乎亮得有点过头,恍如有利匕闪过的光亮……

  许思颜不觉有些心虚,悄悄收回了挽着慕容依依的胳膊,负手笑道:“木槿,外边太阳大,灰尘也大,不如回府叙话吧!”

  “噢!”

  木槿应了一声,却没动弹,依然淡淡看向慕容依依。

  慕容依依无奈,只得上前行礼。

  “妾身见过太子妃,太子妃……”

  尚未屈下身去,却见她身体一晃,人已倒了下去。

  张氏大惊,连忙跪地扶抱起她,急急问道:“良娣,良娣!”

  慕容依依强挣着要坐起,只垂泪道:“妾身着实病弱,行礼不便,万祈太子妃恕罪!”

  张氏忙道:“良娣放心,太子、太子妃何等大度之人,怎会计较这点小节?旁的不看,也得看这些日子良娣带病操劳,又诚心诚意在府外等了这许久……”

  木槿叹息,也不和她说话,只向明姑姑道:“明姑姑,瞧来张氏着实不会照料良娣呢!”

  明姑姑会意,即刻冷笑道:“张姐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慕容良娣既是临邛王心爱的郡主,又是皇后娘娘最疼的侄女,更是咱们太子时时刻刻放在心坎上的人儿,你眼看她病弱,就该时刻留心,多加照顾,怎可由着她种种忧心,积劳成疾?便是今日,明知良娣身体不适,怎可放她出来在这大日头下一站便是许久?若有个什么,叫太子怎么过意得去?便是皇后娘娘那边也会担忧。不知道的,看她这样病歪歪地强自出迎,还以为是太子妃逼着她出来立规矩呢,岂不连太子妃都落人话柄?”

  她言语爽利,处处为慕容良娣着想,却又处处堵了他们的嘴,连带把木槿撇得干干净净,倒是张氏服侍照顾得不周到了。

  当着许思颜的面,张氏哪敢说是太子妃在暗逼慕容良娣?

  事实上,到目前为止,木槿甚至没和慕容依依说一句话,凭她是谁也拿不了她半点错处……

  张氏只得强堆着笑道:“这京城谁不知太子妃温善平和,哪会误会太子妃给良娣立规矩?说来的确是奴婢等侍奉不周,不能劝良娣好好保养身体,以至如此病弱。”

  许思颜垂头瞧着慕容依依,叹道:“才不过一两个月没见,居然病弱成这个样子?果然需要好好调理调理。”

  若只为不肯向太子妃行礼,便“病弱”成这个样子,那她最需要调理的,应该不是身体。

  如今他这位太子妃张牙舞爪,已露出了犀利要强的本性,恐怕容不了她时不时在跟前“病弱”着……

  正思量时,已听旁边木槿笑道:“太子殿下言之有理,慕容良娣病弱至此,的确需好好调理调理。算来也是我的不是,这些年只顾自己偷懒,明知慕容良娣打理太子府内务辛苦,成亲后也不曾接手,害得慕容良娣积劳成疾,病弱至此!”

  张氏、慕容依依闻言已是愕然,犹未及接口,木槿已扬声喝道:“丁寿、黎九!”

  太子府总管丁寿、管事黎九等连忙上前听令时,木槿笑道:“方才太子的话你们也听说了,慕容良娣病弱,需好好调养调养,经不得那些杂事烦扰。你们去预备一下,把太子府一应内务,尽数移交凤仪院,再不许惊扰慕容良娣一星半点,听到没有?”

  她淡淡含笑,但愈往后愈见得气势迫人,最后一句,俨然已是厉声喝令,半点不容拒绝。

  丁寿等各自惊骇,但眼见许思颜黑眸凝于太子妃身上,唇角一抹笑意深沉难测,却并无阻止之意,只得磕头应道:“是,太子妃!”慕容依依惊怔了半晌才猛地回过神来,也顾不得病弱,急叫道:“太子妃,妾身虽然弱些,但当日是皇后娘娘千叮万嘱,要我好好照顾太子、看顾太子府内务。如今若无皇后懿旨,我万不敢将此事推托给太子妃!”

  木槿笑意愈发和暖,柔声道:“可见良娣为何始终养不好身子了!都病成这样,还想着为这府里操心!所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说的便是良娣这样忠贞不二之人。皇后娘娘虽吩咐过良娣管理太子府内务,但那是我与太子大婚之前的事吧?那时良娣身体尚好吧?若是知晓良娣带病主事,必定责怪我不曾属恪尽主母之责,才累良娣病弱至此。”

  她转头向许知颜嫣然而笑,“若是母后追究,太子不知体恤,也该重重责罚呢!不如改日太子和我一起入宫跟母后请罪吧!请她宽恕我们年轻不解事,不该不知体恤,这许久才把这重担替慕容良娣取下来。”

  许思颜早知这丫头不是善茬,却再不料到她居然发作得这样快,甚至连府门都没进就先整治慕容依依,一时又是头疼,又是欣慰,苦笑道:“你言之有理,不过……”

  木槿抢过话头道:“不过家下人等早已习惯了事事相烦慕容良娣,一时只怕不适应,依然只记得去找她,扰她静养。周护卫,你带两个人留心些,若有主管或执事不知趣,敢不以良娣身体为重,还拿那些杂事去烦她的,一概拖角门鞭责五十,逐出太子府,听到没有!”

  周少锋听得点到自己,不由大骇。

  但他一路随行,早知道这太子妃不但不是软杮子,而且是个绝对的硬钉子;不但得吴帝宠爱,如今太子都已开始神魂颠倒。

  他若敢不应,回头她随便在吴帝或太子跟前进言几句,这一辈子的前程便算完了;他若应了,以他太子近侍的身份,无疑说明这不仅是太子妃之意,更是太子之意……

  他没敢犹豫,悄悄瞥许思颜一眼,便俯首领命:“是,太子妃!”

  利弊的权衡实在不需要考虑太多。

  太子妃得罪不得;慕容良娣虽然也得罪不得,但他是太子的人,奉了太子妃之命行事,慕容良娣便是恨一时也恨不到他头上。

  何况太子现在便在跟前,他未阻止的话,也代表默认太子妃的话了?

  木槿便对眼前这结果很满意,和善地微笑道:“咦,大家怎么还都站在外面?日头怪大的,咱们快进府吧!张氏,快扶慕容良娣进去呀!丁总管,快遣人去传太医,传最好的太医,用最好的药材,务必要让慕容良娣尽快复原,免得太子忧虑,皇后悬心!”

  对着显而易见的府内权力更迭变换,丁寿额际手心尽是汗水,听木槿吩咐,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应了,急急令身边可靠之人去传太医。

  明姑姑随在木槿身侧,眼睛笑得跟老狐狸似的,话却说得比木槿更要和善几分:“对呀,有什么缺的药材,只管和咱们太子妃要。一切静心调养要紧。算来良娣嫁入太子府已经九年了,至今未有所出,安知不是素日操心太过的缘故?或许静养个一年半载,便能给皇上添个小皇孙呢!”

  慕容依依给木槿突如其来的霹雳手段打了个措手不及,再不敢太过“病弱”,本已在张氏的扶持下勉强站起,听得明姑姑这话正中心病,如被人当胸击了一拳,身体一晃差点又栽下去。

  许思颜冷眼看着嫡妻立威,明知她自有打算,再不好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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