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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青梅竹马的童真和美好,在她当日踏上花轿那一霎便该彻底抛弃并埋葬在那座盛满欢笑和温情的宫殿。

  连同那线条简洁的大桌大床,投过窗棂的淡淡月光,月光下低唱的悠悠童谣,和唱着童谣的尊贵少年。

  她终需回归那早已注定的命运轨道,从此和眼前之人并肩踩踏于千山之巅,凌驾于万人之上,承受众生俯拜,共对扑面寒凉。

  她的双手终于环过许思颜结实的腰肢,将他抱住,依然将头埋在他的怀中,低低哑哑地说道:“思颜,若你一心一意待我,我也必一心一意待你。”

  许思颜低头,却见她的身子尚有些颤,如夜风里禁不住寒意而哆嗦的花蕾,却又执着地挺立着,努力地要迸绽出属于自己的芳华。

  他不觉将她拥得更紧。

  从懵懂的幼儿时代,他便晓得自己与众不同。

  阴谋,阳谋,每年每月每天都与他相依相存,从不曾离过他半步。

  越是尊贵,越是注定他这一生会有太多的求之却不得。

  亲情,爱情,真作假时假亦真,戏入得太深,他已分不清真假,也不愿再去分什么真假,却总得去抉择。

  他总得试探着去把握最可能与自己相依相伴一世相守的那个人,总得让自己未来的路不至于太过凄清孤寞。

  很多人说他刚毅果决,不类其父,他却晓得他其实极像他父亲。

  他不想像他的父亲一样,才识绝尘,尊贵无双,可雍容温雅的微笑背后,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清寂如雪。

  纵然万人俯伏礼拜称扬颂德,纵有中宫皇后机敏贤惠明媚艳丽,纵有后宫妃嫔花团锦簇热烈追随,再化不开那孤寞满怀,终日落落寡欢。

  他希望他君临天下之日,至少尚有一人紧牵他的手,与他同享尊荣,共对风雨,纵凌众山之巅,也不至高处不胜寒。

  唇边碰了碰木槿莹洁的额,许思颜低沉却坚定地回应她:“嗯,我会一心一意待我的木槿。”

  木槿的脸依旧贴着他的胸,看不到她的神情。

  但浅浅摇晃的烛火之下,却见一缕霞光已飞向她的面颊,连秀致如玉的耳廓都转作了桃花般的温柔嫣红。

  她的身体不再如之前那般微颤或紧绷,柔软地伏于他怀间,静静地依着他。薄帷低垂,烛影摇红,有醉酒般的暖暖醺意,无声无息地萦绕开来。

  ***

  许思颜前晚折腾了整整一夜,身体亦被折腾得够呛,这晚居然睡得很好。

  晨间醒来时,觉出怀中卧着一人,将他的胳膊枕得发麻,本能地正要将她推开时,鼻尖已有花草般的清浅芬芳传来,唇角已不由弯起上扬的弧度,本待推开她的左手禁不住将她又向身畔揽了揽,才睁开了眼睛。

  木槿却已睡了一天一夜。

  虽说前晚差点被某只恶狼榨干精气神,到底身体底子好,如今虽还各处有些酸疼,体力却已恢复,长成后又是第一次与男子同榻而眠,从下半夜起便一直半睡不睡的。

  许思颜那边略有些动静,她已睁开眼来,正将他唇边的那抹温柔映到眼底,便有些微微的失神。

  许思颜小心将她的后胸勺搁回枕上,拍拍她的面颊微笑道:“我外面还有许多事需处置,先起了。你再睡一会儿,晚点记得吃些东西,厨子是特地从北乡郡最好的酒楼请来的,手艺不错。”

  木槿给他拍得脸庞一红,却飞快地爬起身来,说道:“我也起了,看看你那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许思颜见她动作敏捷,眉目蕴光,似已恢复原先的神采,想着前夜之事竟未让她悲郁太久,心下也是欣慰,笑道:“也好。这两日我累得很,你没事帮我捏捏肩膀捶捶腿,便是本太子之幸,亦是天下社稷之幸!”

  木槿听得他取笑,不觉瞪他,然后低头看自己手指。

  许思颜一眼瞧见她那又长出些许的指甲,不觉摸向刚刚褪去疤痕的脸庞,已在思量要不要趁她睡着时再把她指甲给修一修了。

  一时唤了侍女过来服侍更衣洗漱,却是沈南霜亲自领人进来的。

  她自然早已知晓他们晚上睡作一处,心中忐忑,一夜不曾睡好。此时悄窥着二人神色并无异样,这才放下心来,笑道:“这边侍女都是临时唤来的,恐怕不周到,所以我早早过来看他们预备了应用之物,侯着太子、太子妃起床呢!”

  许思颜微笑道:“我便知你做事细心。太子妃的衣裳可曾预备?”

  沈南霜道:“自然也备下了。”

  便是她不备下,青桦他们也不会忘了把木槿日常洗换衣裳交给侍女备用珩。

  太子明知青桦他们这一群根本不管前堂之事多么繁难,只管看顾着他们的太子妃,必会细心照顾,还会再问上一问,可见对太子妃着实上心……

  沈南霜这么想着,再看木槿虽略显苍白,神情娇羞灵动;而许思颜也时时凝注于她身上,眉眼间的笑意,竟有几分……宠溺?!

  沈南霜不解,又有些忿恨,再猜不出太子到底看上她哪里了欢。

  别的不说,便是泾阳侯府那些美婢们,也大多比她容貌出色、性情温婉吧?

  ***

  距离之前的兵乱已超过十二个时辰,附近也被一再搜索,再不可能有乱兵残留,也找不出更多有价值的线索,许思颜才带了木槿、许从悦等,率了大队随侍离开化为焦土的别院,前往北乡郡的府衙继续查案。

  随着高敬德、田京等军中将领的被抓,原先还硬撑的几个乱党头目终于也撑不住开了口,一个攀着一个,陆陆续续被牵扯进来的官员极多。

  但这一回,许思颜并未将这些官吏立刻关押。

  密密织成的关系网被撕开,且越撕越大,北乡、燕安等郡的一大半的官吏已经扯入其中,泾阳侯秦、高凉郡守曲赋,以及上雍郡守、北乡郡守等人都被指与慕容世贤素有联系。

  若是此刻便深究,整个江北即刻会陷入混乱,何况多与军中有牵涉,逼得太急,恐再有动荡。

  故而从第二日起,再不似前一日那般四处逮人,只是通往京城和边塞的各种关卡已被重重封锁。

  但在这被慕容氏势力浸润已久的江北,到底能不能起到作用,暂时便不得而知了。

  这次针对太子的兵乱直接策划者,正是见机不对立刻打算脚底抹油的游骑将军高敬德。

  高敬德与参知政事张宁中是儿女亲家,且当年勇猛多智,颇受老临邛王常识,在军中也颇有声名。

  许思颜明知这样血里火里拼杀过的老将骨头极硬,且身份特别,反不宜妄用大刑,所以只略问了几句,便令关押起来,叫严刑拷问其从人,先自其心腹那里探查线索。

  查了两日,许思颜大致安排妥当,便一边翻查案卷,一边寻来许从悦,再细问江北情形。

  许从悦再不敢因着种种顾忌装聋作哑,将素日所知一一说出,又道:“估计也是张宁中自己有些痴心妄想,慕容家广平侯那支又在朝中屡受打压,方才暗中有这些动作。此事连四皇叔都未必知道的,更别说皇后娘娘了!”

  许思颜明知他在宫里长大,对皇后颇有感情,心里也有些发苦,点头道:“此事母后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虽非慕容皇后亲生,却是慕容皇后一手养育成人,委实与亲生母子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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