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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微微模糊的眼前,依稀是当年那个拿着竹竿去敲青梅的小公主,鼓着包子似的笑脸围了井栏跟着他奔跑笑闹。

  他飞身掠起,从木槿身畔奔过。

  木槿便顿下身,泪痕斑驳的面颊有些许愕然。

  黑袍公子已弯腰捡起那绣鞋,站回她跟前。

  木槿只觉他更高了,高得两人对面站着,她得仰着头才能看到他。

  黑袍公子静静地凝视着她,片刻,才拿他满是茧意的粗糙手指轻轻拭去她眼角滚落的热泪,一弯腰将她抱起,如小时候抱着那四五岁的小女娃那样轻便小心。

  他将她放到山石上,垂下赤裸的足,拿他质料珍贵的衣袖去擦拭她足上的血迹和尘土,然后握着她的脚踝,小心为她穿上绣鞋。

  他的手掌宽大,手指刚健有力,但握着木槿那小巧腻白如凝脂般的秀足时,却又异常地轻悄柔和,如捧着一件精致易碎的绝世珍宝。

  木槿低眸瞧着他,凝噎无声,低覆的黑睫如被雨水打湿了的鸦羽。

  她想唤一声“五哥”,却觉嗓子被堵得结结实实,干涸如淤满了风沙,再也吐不出半个字来。

  来的正是她的五哥,萧以靖。

  不曾送亲、不肯亲眼看她出嫁的五哥,却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她和她的夫婿洞房。

  再替她将衣裙上的灰尘拍了拍,萧以靖才立起身来,静静凝视她片刻,忽一张臂,宽大衣袍已裹住她单薄的身形,迅速将她揽住,运起轻功来,向微透清光的东方飞奔而去。

  他一起身,立见十余名黑衣高手自密林间蹑踪而去,不远不近保持着十余丈的距离跟随保护。

  沈南霜瞧着这一干人离去,很快消逝于雾气弥漫的山林,独留她一人立于薄薄晨煦中,只觉林中的雾气成团成团裹着自己,凄冷的露水甚至从林梢滴落,飘到她的面颊,凉得沁骨。

  她有些不敢相信太子妃就这样走了,而且是跟一个看来久已相识的男子离去。

  那样暧昧亲密,俨然忘了木屋里还有她中毒未醒的夫婿。

  沈南霜很为太子不值,然后想起独寝在木屋中的许思颜,连忙抱起摔在地上的瓦罐,瞧着还有小半罐水,遂提进了屋子。

  木屋里的火堆早已熄灭,唯有夜明珠兀自散着柔和的白光,照出火堆灰烬里一处人体摔倒的痕迹。

  想来木槿起身时手足无力,走柴火余烬边摔了一跤,才会在衣裙上留了残灰。

  沈南霜将夜明珠移到土炕上,正见许思颜安然卧在炕上,虽未及穿衣,却覆了件外套,下边又垫着她的外衣。这样的初秋时节,倒还不至于着凉。

  细看他额际鼻尖,尚有汗珠未干,胸前亦尽是濡湿汗意。默算时间,方才应该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想来他也累得很。

  她这般想着,更是心疼又心酸,忙取帕子拧了水,为许思颜拭额上身上的汗水。

  即便她是他最贴心的女侍,也绝少有机会这样近距离地触碰他。

  他禀承了父亲的雍容俊美,却不像父亲那般文弱。

  久经锻练的肌肉结实而有弹性,即便在睡梦里,抚上去依然有着令人沉酣的男子气势。

  沈南霜透过薄软的帕子感觉出他的体温,不由地伸出指尖来,轻轻在他肌肤上摩挲。

  这样尊贵无俦绝好无双的男子,是多少千金闺秀的梦中良人?

  而他,会是她的郎君吗?

  帕子不知不觉地丢开,她靠了上去,大着胆子去抚他的胸膛,倾听他的心跳。

  而她自己更是忍不住地面红耳赤,身上阵阵发烫。

  她终究卧到了他身边,揽住他的脖颈,轻轻地亲上他的面颊。

  “木槿……”

  睡梦里觉出有些异样,许思颜唇边恍惚弯出一抹倦怠却满足的轻笑,侧身将她拥住。

  沈南霜僵住。

  许久,她才敢仰一仰头,再亲向许思颜。

  许思颜毒伤未痊,再加一场激烈欢爱,正疲软无力,觉出身畔之人示爱,却也不忍相拒,绵绵回应片刻,才觉出有些不对。

  木槿是绵软而娇娜的。

  他曾几度将她抱于怀中,那种特别的触感和暖暖的甜意早在不知不觉间印入心底。

  他从来不是善男信女,坐拥美女的时候并不少,但似乎几回将木槿抱在怀中时,他真真正正有了种温香软玉抱满怀的感觉。

  怀中的女子足够玲珑,足够媚惑,但并没有木槿温软甜香……

  他疑惑,慢慢睁开了眼。

  眼底最初清澈的愉悦和温柔迅速消逝,他放开沈南霜,皱眉。

  §芳情散,朱户琼窗昔梦违

  “怎么是你?”

  沈南霜正因为他的温柔回应而满心欢喜,却被他这句话问得如堕深井。

  她慢慢坐起,垂头凄楚而笑,“在太子心里,应该是谁呢?”

  许思颜只觉头部阵阵地疼痛眩晕,自己随着沈南霜奔逃后的情形零零落落,不成片段。

  一幅幅似真似幻的画面飞快闪过,他好容易才能自其中抓到一丝头绪琨。

  “我好像看到太子妃了?”

  沈南霜不觉幽怨,又替他不值,遂道:“是,太子忽然连太子妃也不认得,她……就打昏了太子,让人拦住刺客,和我带太子逃这边来救治了!”

  许思颜便向外打量,“她人呢?耢”

  “她救完你后……仿佛遇到朋友了。有个人带了一批高手在外面找她,她便跟着那些人走了……”

  “什么人?”

  “不知道,看起来很厉害,南霜也不敢问。不过太子妃应该和他们很熟悉。太子妃的鞋掉了,那人还把太子妃抱到石头上坐了,替她穿鞋呢!”

  “……”

  许思颜压着太阳穴强迫自己清醒,好一会儿才能问道,“是个男子?年轻男子?”

  需知女子最重贞洁,在男子跟前裸露双足已是大大失礼,更别说叫别的男子抱起并为她穿鞋了。

  相处这么些日子,他已知晓木槿绝不会容忍不相干的人占她便宜。

  难道真是木槿的朋友,木槿自愿与他如此亲密?

  沈南霜已点头道:“对,是位年轻公子,看着尊贵不凡,绝非普通人物。南霜从前在京中时从未见过此人。”

  许思颜便说不出自己是酸还是恼。

  他略一动弹,身体淘空了般虚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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