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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不错,吴国太子许思颜的生母,不是大吴皇后慕容雪,而是蜀国国后夏欢颜。他就是夏欢颜在别处生产然后送回的那个孩子……

  吴蜀两国议亲之时,他亲耳听得桑夏姑姑私底下向她的老姐妹冷笑道:“都说那位夏后学医成痴,有些呆呆的,我瞧着一点也不呆呢!若留在吴国,终不过是个妃嫔而已;忍一时之气回到蜀国,萧寻却能让她做一国之母!如今,眼看着她那不知从哪里收养来的杂种女儿也快成为吴国的未来国母了!这吴蜀两国,尽成了她夏欢颜的囊中之物,该是何等好算计!”

  当年大吴武成帝合并诸国,一统中原,独蜀国国小力微,自愿削去帝号称臣于吴,又奉上绝色公主小心侍奉武成帝左右,遂被武成帝容了下来。

  这些年来蜀国吞并赫赫国,收伏闵西狄人,数代君王开疆拓土,励精图治,渐渐国富民强,虽依然臣事吴国,实力却不比大吴逊色多少。

  他那个他从未唤过一声娘亲的生母,果然好算计,好算计。

  一而再地抛弃恋人,抛弃亲子,终还弄个容色寻常的女儿嫁过来,算是补偿他们父子吗?

  父皇温和重情,可以把她视同己出;而他呢?

  他也得把这个取代他被他生母养育了十四年的女儿当作终身爱侣,然后和她生儿育女,承继大吴江山吗?

  许思颜定定地看着屏风镂雕间透出的烛光,有些漠然地弯了弯唇角。

  周少锋悄悄地察看他神情,正觉不解之时,耳边忽传来一缕琴音。

  极幽极淡的琴声,穿过隐隐雷声,哗哗雨声,竟似隔着一池荷塘徐徐飘来,空灵清澈如山间清甜的泉水,缓缓沁入心头,令人神思宁谧,烦热顿消。

  楼小眠痛楚难耐的低吟不觉静了下去,额上虽有汗珠,紧锁的眉宇却略略松开了些。他竟微微侧了身,仔细倾听那荡涤开暴风雨的戾气悠悠传来的琴声。

  顾无曲纳罕地向外看了一眼,嘀咕道:“琴音也能止疼吗?真是咄咄怪事!”

  许思颜不觉跟着垂头倾听,脑海中那个十七年前决然离去的身影不知不觉间淡了下去。

  他悄悄退出屋子,掩上门,去寻那琴声来源之处。

  外面天色黑沉,雨比先前略小,却依然有闪电不时划过,撕开重重雨幕,露出苍黑的山峰和山峰下缈小的道观。

  沈南霜正撑着柄油布伞在外面廊间候着,待见许思颜出来,连忙上前,用油布伞为他挡住斜斜飞来的雨丝。

  §月千里,虚凤假凰春梦阑

  趁着又一道闪电掠过,许思颜已瞧见了不远处的耳房半敞的窗扇。

  他踱了过去。

  沈南霜连忙跟在后面为他撑伞,急急说道:“殿下,小心湿了鞋!”

  许思颜不答,只问:“那里住着谁?”

  沈南霜迟疑了下,才答道:“应该是太子妃。”

  太子妃身份尊贵,于情于理都该把她和太子安排在一处;可惜木槿并不肯承认自己是太子妃,许思颜也不想和她共处一室,观主过来悄问沈南霜等人,遂将错就错只把她当作楼小眠的从人安排在偏僻的耳房,总算离楼小眠的卧房不远。

  许思颜踏着水走到耳房前,轻轻推开门。

  略嫌陈旧的门“吱呀”响起,甚是粗嘎,却和外面的风雷声一样,阻不断那听似轻柔恬淡却始终不绝于耳的琴声。

  屋中一灯如豆,甚是昏暗。简陋的陈设间,却弥漫了淡淡的栴檀香气息,清馥而细致,正是顶级的白檀。

  燃香的只是一个白瓷无纹的小碟,细看那香,不过是寻常荷包里放的散香。只是以木槿的身份,她所用的香,比观中所用之香自是不知珍贵多少。

  香点在竹榻畔,木槿亦盘腿坐在榻上,独幽琴搁于膝上,十指纤纤抚于琴弦,专注地弹奏着。

  摇曳的灯光里,她的面庞洁白如玉,浓黑的眼睫低垂,在面颊投下一片柔和的阴影,居然别有一种安静和妩媚。

  她分明已将全部精气神投在了琴音中,竟似完全未发现有人到来。

  若想一支琴曲能收到镇定人心的奇效,弹奏者不仅需要高超的技艺,还需要坚定的心志,方能全神贯注将自己全部心力投于琴音之中,让琴音里的宁谧之气感染他人。

  许思颜虽不曾在琴艺上费过太多心思,却也颇有天分,向来接触的琴师无不高明,单就技艺而论,也许还在木槿之上。但若论起以琴音疗人伤痛,甚至纡解楼小眠那等刺骨痛楚,只怕那些琴师根本做不到。

  他凝视着木槿半晌,悄然退出去,轻轻掩上门。

  沈南霜依然在门外候着,见状忐忑地轻声问道:“殿下,不打算和太子妃说说话吗?”

  许思颜抬眼看看外面乌漆漆的雨夜,只觉心中的积郁在这样回旋不绝的幽幽琴声里,竟似已消失不见。

  他顿在雨水漫流的石板地上,眼见着鞋面都被浸得湿透了,才索然道:“没什么好说的。”

  竟也不再去探望楼小眠,径回自己卧房去了。

  沈南霜连忙随他过去,服侍他更衣换鞋,又挑亮烛光看了好一会儿书,才听那琴声止了。

  然后便听成谕来禀告道:“楼大人针灸完毕,此刻已经睡下了。”

  “知道了。”

  许思颜坐于桌边,盯着那始终没有翻动过的那页书卷,沉吟片刻,吩咐道:“南霜,拿条薄毯给太子妃送过去。”

  沈南霜怔了怔,“殿下,虽说这会儿凉快了些,可到底还是夏天,用不着盖毯子吧?”

  许思颜不答,淡淡瞥了她一眼。

  沈南霜心头一悸,连忙跪地请罪道:“南霜失言,太子恕罪!”

  许思颜这才挥手,“去吧!”

  沈南霜再不敢多说一句,急急抱了薄毯奔了出去。

  片刻后回来,她的神色间便多了几分敬服。

  她禀道:“太子妃仿佛极累,抱着琴就睡下了,脸上都是汗,连衣衫都浸透了。这样裹着湿衣裳睡一晚非着凉不可,所以我刚已叫人去知会琅惠道长,让他遣一位女道长去侍奉太子妃,务要取热热的水来让太子妃沐浴更衣后再睡。”

  许思颜仿佛在听,又仿佛没有,依然保持着撑额看书的姿势,并未应她一句。

  沈南霜不觉抬头细看,才见他阖了眼,竟似已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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