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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而余音激荡,由在耳边盘旋。

  阿薄许久才嘘了口气,咕浓道:“是弹琴呢!”

  人已软绵绵坐倒在石阶上。

  而木槿只与那公子对视,两人额上都有密密的汗珠,却双颊泛红,双眸明亮。

  郑仓似乎很不安,俯了身待要说话时,公子抬手阻了他,却向木槿问道:“瞧你装扮,非大富,即大贵,为何连奏《逐鹿》这样的曲调,都能奏出些微孤诮之意?”

  木槿时常入宫相伴许知言,虽不像其他命妇那般品服大妆,但总要穿戴齐整。出宫后她嫌热得慌,路上早将厚实的外袍脱了,沉重的簪饰也摘去若干。

  但以她的身份,只怕连领襟袖口的针脚都能透出尊贵来,这公子自然能看得出她的与众不同。

  木槿也不否认,只向他微笑道:“公子同样富贵双全,才识出众,不知为何笛音里总透出离索之意?”

  两人四目相顾,然后各自了然而笑。

  古琴名独幽,能弹奏者众,但能奏出绝佳曲调者,无不心性孤高出尘,宁做幽谷空兰独自芳,不做红尘牡丹媚世人。

  那公子抚着玉笛,终于记起一事,“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木槿。”

  “木槿?仿佛是种花名。”

  “对。木槿花,又叫朝开暮落花。风露凄凄秋景繁,可怜荣落在朝昏。传说,这是一种很薄命的花。”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与其想着它朝开暮落,为何不想着它暮落朝开?多有朝气的花儿!”

  木槿笑得眉眼弯弯,“我最敬重的那位长辈,也这样和我说。”

  公子便微笑,“你若不急着回去见你那位长辈,不妨在舍下盘桓几日。只是在下饮食清淡,只能以清茶素酒相待,盼木槿姑娘勿嫌简薄。”

  木槿笑嘻嘻道:“我正在减肥了,饮食清淡再好不过了!”

  “你哪里肥了?”

  公子莞尔,转头吩咐阿薄去找人收拾客房,自己也起身道:“我有恙在身,先行回房休息,姑娘请自便!”

  他这样说着时,郑仓已连忙俯身相扶。

  饶是如此,他右膝一弯,差点跌落在地;被郑仓扶起时,已疼得唇色泛白,豆大的汗珠自额上涔涔而下。

  木槿奔过去瞧时,他已喘过一口气来,抬头向她勉强一笑,“不妨事!”

  “哦!”

  木槿想去搀扶,又觉失礼,遂站在那里目送他扶紧郑仓艰难地一步步走出去。

  临到门口,他忽又回过头来,向她道:“忘了告诉你,在下姓楼,草字小眠。”

  木槿一呆,“楼小眠?”

  这就是楼小眠?

  一个安静得近乎颓丧的名字,即便是深居简出如木槿,亦是如雷贯耳……

  木槿虽然从未参预大吴政务,但她从蜀国带来的众多从人并非吃素的,寻常许知言父子谈论政务也从不避她,故而她对朝中动态并不陌生。

  楼小眠出仕迄今不过五六年,却从最初不起眼的太子侍读,一路做到吏部侍郎、御史大夫这样的高位,可谓人人瞩目。

  最难得的,他并未考科举,入翰林,以白身入仕,一路升至二品大员,连那些三朝老臣都不曾提出异议。

  据说,他是十余年前致仕的老丞相楚瑜教养成材的弟子。吴帝许知言闻楚相重病,派人前去探视,楚相遂在临终前举荐楼小眠辅弼太子。

  楚相交游广阔,门生遍天下,朝中老臣大半对其十分敬服,故而对其门生也格外高看几分,加上太子和他相处日久,对他才识十分信服,刻意提拔,几番委以重任,遂令天下人俱知其才干出众。如今左相陈茂年迈,近年历了些风波,开始流露告老还乡之意,木槿便曾听许思颜向父皇提及,欲以楼小眠为相。许知言对此尚有疑虑,一时未有决断。而楼小眠在清查赵凌一贪赃弄权案后被赵氏余党伏击,虽未受伤,却因落水染了风寒,引发旧疾,算来已在家休息十余日了。

  黑桃花显然早已知晓这里住的是楼小眠。以楼小眠和太子的亲厚,若发现太子妃被人追到他的院子里,自然会把她救下,好好送回太子府去。

  如今么……

  她还想再听听曲子,看看风景。

  楼小眠外柔内刚,孤高清傲,同样知音难求,应该也很愿意将她留下,甚至连她的来历都不去深究。

  而这样妙解音律洁身自好的美好男子,比同样俊秀却浅薄好色的太子殿下不知好多少。

  被引入一间收拾得齐整清洁的客房后,木槿倚着窗棂看着月下小池发呆片刻,才自嘲一笑,从随身荷包中取了一小块香料,在烛火上点燃了,丢到窗外,然后轻轻阖上了客房的窗扇,将满池清荷和浅浅的芳香关在屋外,自顾睡觉去了。

  若是被太子府或皇宫那些人瞧见太子妃半夜三更不睡觉对着窗外发呆,还把上好的香料丢到窗外,更要在背后嘲笑不已了。

  如果他们一直想看她笑话,那她一言一行落在他们眼底始终会是笑话。

  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屎克螂只看到屎。

  嗯,最大的屎克螂就是她的夫婿许思颜……

  其实她也很愿意离他远些,更远些。

  多少人认为她配不上他,可又谁又知道,她其实也瞧不上他呢……

  “丢了?”

  武英殿里,许知言坐于棋盘前,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把玩着以往和木槿下过的棋子。晨间的阳光透过水碧色的窗纱漏进来,逆着光的容颜便有些看不清晰,但看着并没有预料中的惊急。

  许思颜跪于前方,眉目间的温文俊秀宛然其父,一双黑眸晶明如镜,却小心地敛住,低声答他父亲:“儿臣已经派出许多人手去找,那闯宫之人目标不是太子妃,应该不会伤到木槿。”

  许知言问:“木槿身边那些人也在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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