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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


  果然,母语一口,对方敌意立消。

  旁边便有人走出来,拍拍她的肩,道:“要玩有的是机会玩,这会子忙什么?等皇上要的女人找出来,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人,还不是由着咱们弟兄玩?”

  又有人晃荡着走出,道:“也不一定,来时慕容将军便交待了,杨府与高将军有些关系,又是仇池高第,让收敛些呢!”

  先前那人便点头道:“也是。若依皇上以往脾气,抓着苻坚的大将,若是不肯降的,早该立刻斩了。这杨定杀了我们这许多兄弟,高将军一保,皇上居然只将他软禁,也没杀他的意思啊!”

  另一人道:“嘿,不杀也没打算让他好过吧?刚不是把他最宠的大肚子爱妾给开膛破肚了?”

  碧落脑中嗡的一声,仿佛霹雳炸过,一言不发便往厅中冲去。

  一旁的人忙拉了她,叫道:“兄弟,你哪里去?”

  碧落挣了一挣,回头看那人脸上有了疑惑之色,忙强自镇定了,说道:“看热闹,你们不去么?”

  那人顿时松手,沮丧道:“也是,如果不是令我们几兄弟在这里守着,我们也早进去了。其实有什么好守的,除了里面的两百兄弟,府外还有三百兄弟围着,还怕跑出一只鸟去?”

  领他们来的,应该是慕容冲的族叔慕容永。

  他本是慕容氏不起眼的旁枝宗亲,并不知大贵之家不但设有秘室藏身,往往还会设有秘道出逃,否则将人都放进来,再仔细在角落中找一找,只怕那条地道便被发现了。

  碧落走入厅中时,只见偌大的前厅挤得满满当当,两侧一两百名下人被鲜卑兵用刀剑逼着跪在地上。

  大厅中间的赤毡上,却倒着住在杨府的几个杨氏旁支亲戚,不是身首异处,便是一刀两断,鲜红的血正沿着赤毡的团花慢慢向外洇开,空气里也正流淌着怪异的腥热气息。

  而让碧落猛地屏住呼息,甚至止不住自己泪水的,是正中的缠枝莲纹大团花上卧着的粉衣女子。

  她背对着碧落的方向,碧落看不到她的神情,只看得到大片大片的鲜血汪肆,浸透了莲纹,也渐渐将她半边衣衫染成赤红,艳丽而诡异的颜色怵目惊心。

  “阿定……”

  她居然还没死,柔弱的声线依稀有当日的娇憨清脆,清晰地透过下人隐约的低泣传到每个人耳中。

  一只纤小的手慢慢地伸出,手背苍白发青,手掌滴着鲜艳如胭脂般明丽的热血,伸向她跟前跪着的男子,她的阿定,她宁死也不愿离开的阿定。

  杨定面如白纸,唇色亦如白纸,头发倒还整齐,却未束发或戴冠,零散披落在襟前背后。

  粗大的麻绳紧紧捆缚着上半身,两手亦被缚在身前,穿着一件居家穿的素衫,好几处渗出朱砂梅般的血点来,有的该是旧伤开裂,有的则明显是方才用力挣扎被麻绳蹭破的。

  但他此刻被慕容永的几个亲卫用刀剑逼着,神情却意外的宁静,深深的瞳仁里映着秦韵的面容,格外的温柔煦暖。

  他跪着挪动两步,将面庞凑过去,让秦韵的手指抚上他的面颊。

  手指上的鲜血,在杨定面颊印下一记夺目的红。

  秦韵手臂颤了一下,低低叹道:“阿定,我弄脏你的脸了。”

  杨定微笑,唇边弯着的弧度美好如一轮初升的朝阳。

  他低沉道:“只要韵儿不嫌我脏,我不怕脏。”

  秦韵道:“我不嫌你脏。我只嫌你老让我等你。我等得很焦心,每夜每夜都睡不着,肚子里小宝贝就一直踢我,每晚都踢我很久。我便很开心,可我又想哭。所以我每晚都捧着肚子,一边哭,一边笑。”

  杨定道:“我知道,你在等我,孩子也在等我。是杨定没用,老让你等,老让你等不着。”

  秦韵便笑了:“可我愿意等啊!如果有来世,我还愿意等,等我的阿定。”

  杨定也笑了:“如果有来世,换我来喜欢你吧!我来等你,等你一辈子。”

  秦韵叹道:“可我不要你等我啊,我只要你陪着我。”

  杨定便道:“那我便陪你一辈子。”

  秦韵似乎很开心,格格地笑出了声,旋即又哭着呻吟:“可我现在好疼,真的好疼。”

  杨定俯下身,含着温柔笑意,吻着她的面颊,轻轻说道:“别怕,很快……就不疼了……”

  他的身体猛地向前一扑,将秦韵头部压下自己身下,犹未及等众人回过神来,已听得骨骼折断的“喀嚓”一声。

  “快,拉开他!”

  正对着这幕生离死别发怔的慕容永失声叫起来,自己已动手去拉杨定。

  他奉命来寻找新城公主,遍觅无踪,遂以杨家亲友的性命逼迫杨定和秦韵说出碧落的下落,后来看出秦韵对杨定死心塌地,便以杨定性命要挟秦韵。

  眼见秦韵依然不肯说出碧落下落,遂让近卫用大刀作势劈向杨定,谁知秦韵毫不犹豫挺身挡到了杨定跟前,近卫收刀不及,竟将她挺起的肚子一刀破开,肠胃胎儿,流散一地,连一贯视杀人如儿戏的鲜卑兵都呆住了,由得杨定冲上前去,与她生死话别。

  并没用什么力,便将杨定从秦韵身上拉开了。

  秦韵因疼痛而一直蜷曲的身躯缓缓放开,仰面舒展了手脚,血污的内脏和胎儿淋漓在一侧,看来污秽恐怖;可她的脸庞却洁白干净,唇角微微翘起,保持了最娇憨最美丽的微笑,宛如安谧睡着一般。

  可这一觉,她已永远不会醒来,就如她永远不会再疼痛一般。

  杨定用很吃力的姿势,极快地扭断她的脖子,送了她最后一程,然后由着他人将自己拉开,素衣染了一身秦韵的鲜血,失魂落魄地无力仆跪在她跟前,浓黑的睫下,蓄了大团的泪水。

  厅中在静默了片刻后,忽然骚动起来,杨府的上下家奴,在敌人的屠刀之下挣扎着,号啕着,手脚快的家奴,已经大哭着,手脚并用地往秦韵的方向爬去。

  这个伶俐活泼的主母,远比冷淡孤僻的碧落得人心,从杨家亲戚,到上下奴仆,没有不喜欢她的,如今蓦然见她惨死,那种悲愤哪里还掩藏得住?

  骚动和哭泣声中,同样有着碧落的尖叫,黑眼睛里大片的泪珠直滚下来,而她自己已经开始在往这边挤去,只是被涌动的人群堵住,一时过不来,旁人注意力都在闹开了的杨府奴仆身上,倒还没注意到她。

  杨定的眼眸在她的方向飘了一下,却似乎没看到,只是忽然对着秦韵高声道:“走吧,走吧,带了你的孩子走吧!这世间已经没人可以护着你,不如走了的干净!这是我的希望,也是你的希望,韵儿,你并不是白死,是不是?是不是?”

  碧落顿下脚,呆呆看着杨定泪水无法克制的倾肆下来,忽然便意识到,他……他应该看到她了,他在提醒她快走,别让韵儿白死。

  碧落顿下脚,呆呆看着杨定泪水无法克制的倾肆下来,忽然便意识到,他……他应该看到她了,他在提醒她快走,别让韵儿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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