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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碧落一身鲜红的血,连眼睛也泛着血红色。她瞪着这个疯了般的男子,忽然恶意地笑起来:“你知道她为什么跟苻睿么?”

  慕容泓瞪向碧落,眼睛同样血红。

  碧落冷笑道:“因为她预见到,如果你回到关东,可保一生平安,苻睿也可无恙;如果你留在关内,将会客死异乡,苻睿也会死!她以自己的身体为代价,要求苻睿放你回关东!苻睿答应了,却恨她居然肯为你付出这样的代价,因此自食其言,未经筹划便攻入华泽,遭此大败!”

  碧落似觉得越想越有趣,神经质地笑个不住:“苻睿!慕容泓!你们两个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可我只看到她为你们殚精竭虑,付出所有,你们却为她互相妒嫉,争着伤害她,哈哈,你们爱她啊,却害她死得比谁都惨!你们真的,爱她,爱她啊……”

  碧落继续笑着,笑着,四枝烛火似被挪到了帐篷的顶部,旋转着,变幻着,越来越多,竟如漫天的星子一般……

  终于,眼前一片漆黑时,她听到了慕容泓惨绝人寰的嘶吼,如同被人将一颗心生生给挖了出来……

  碧落终于醒来时,浑身似散了架,几乎无处不疼,她勉强坐起,觉出左眼怎么也睁不大,只有很狭窄的一条缝,伸手一摸,才知肿大了一片。

  她一动弹,一旁已有亲兵说道:“高将军,这姑娘醒了。”

  一个身披铠甲的人影从帘旁匆匆走来,一边脸颊和颧骨赤青,嘴角开裂,渗着鲜血,碧落辨认好一会儿,才确定是高盖。

  “碧落姑娘,你好些没?”高盖皱眉问。

  难为他伤成那样,眼中还有流露出对碧落的怜悯来,还带了一抹温煦的暖意,——依稀与杨定的眼神有几分相似。

  “我……”如被铁砂纸磨过,嗓音糙哑之极。碧落咳了几遍,清了清嗓子,才勉强找回点原来的嗓音:“我没事。这是高将军帐篷?”

  高盖点点头,似想笑一笑,又飞快皱了皱眉,显然牵到了面部的伤势。他改笑为叹:“济北王殿下给姑娘刺激惨了,我如果不把姑娘带出来,只怕姑娘会给他活活打死。”

  碧落记起前事,恨道:“他还有脸打别人?”

  高盖显然也是受了池鱼之殃,暴怒下的慕容泓,大约不会顾及到高盖是他最倚重的心腹部下,所以高盖也会有一脸的伤。

  高盖听得提起慕容泓,也开始头疼:“哎,殿下喜欢雪涧姑娘,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他的性子原就火爆,后来雪涧姑娘去了北地,大约劝了他不少话,便收敛了许多;待雪涧姑娘一走,立刻变本加厉;如今再不知会怎样了!”

  碧落忆起释雪涧,顿时胸臆间堵得发慌,不觉便往腰间摸去,却抓了个空。

  高盖眼看她动作,忙道:“碧落姑娘,你的流彩剑给殿下的亲卫收了去,我改天帮你要回来。只是请姑娘务必冷静!济北王虽然一时冲动伤了姑娘,但他毕竟是我军统帅,便是中山王来,以目前的形势,也需受济北王节制。今日一早济北王已派部下去寻找接应中山王,如果快的话,这几日也该到了……”

  “冲哥……”碧落心如鹿撞,顿时忘了周身疼痛,拉了高盖道:“他……他应该没事吧?”

  高盖沉吟道:“应该……顺利脱身了吧?探子传来的线报,他所部人马在蒲坂被窦冲拦截,给杀得大败,但还是有一部分人马顺利逃脱了。中山王素来机警,我猜着他应该已经带这批人马渡过河水,往这边来了。”

  “哦,也不知……他有没有受伤。”碧落黯然道:“他心里一定难过得紧,又不肯和旁人说上一句半句,真怕他憋出病来。”

  高盖似对中山王颇有好感,点头道:“中山王殿下待人宽和,只是未免太自苦了些。姑娘放心,只要他到了河东,以他手中剩余的人马数量,应该不难找到。”

  碧落仰头,愁道:“你们能找到,秦军也能找到,假如他再遇到秦军,可如何是好?”

  高盖愕然,好久才道:“我悄悄加派我的部下去找吧,一定比秦军先将中山王找到。——横竖济北王殿下近日心情不好,天天醉酒,不会理会到这些事。”

  碧落心神略松,敛袖道谢。

  高盖摇头道:“也是个痴丫头啊,不谢我救你,只谢我帮中山王?”

  碧落脸一红,鼻尖似又萦了慕容冲清新好闻的气息,望着门帘处透入的一线天光,黑眸渐渐明亮,幻出了星子样的晶莹辉芒。

  慕容泓到底没把苻睿的尸体剁了喂马,反让人送出了山,交还给了秦军;而释雪涧的遗体被他留在自己的帐篷中放了两天,直至有异味传出,他才喝着酒,才按佛家的仪式,亲自将她火化。

  这个生前被那般玷污糟蹋的女子,在被烧成灰烬后,居然遗下了两粒拇指大小的舍利子,据说只有修行很深的高僧,火化后才会出现的舍利子。

  并且,那舍利子居然是透明的,晶莹剔透如水晶,乍一看去,仿佛两滴刚刚滴下的泪珠。

  慕容泓将那两粒舍利子握在手中,在那堆灰烬旁边,哭得凄厉无比,如同原野里被猎人穿心而过的恶狼。

  其后,曾经污辱过的守卫和将士,先后被慕容泓召去,以各种理由鞭怠毒打,甚至有活活打死的。半夜从帐中传出的凄惨号叫,也分不清是谁的,却让军中将领人人侧目,近侍亲卫更是个个惊心,再不知哪天会轮到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好在此时秦军已经另一个人的叛变拖住,大败之余,根本来不及筹集兵马应付慕容泓军。

  叛变的人,竟是原辅佐苻睿的西羌名将姚苌!

  王猛、苻融在世时,便曾对西羌姚苌颇为提防,可叹秦王苻坚自谓待姚苌不薄,姚苌又素来恭顺,南伐之前,竟将自己未登基前担任过、后来一直空缺的龙骧将军一职授给了他,让氐人臣僚深感不安。

  想来苻坚让姚苌辅助苻睿讨伐慕容泓,本就有将苻睿安全交托给他的意思,谁知秦军大败不算,连苻睿也丢了性命,故而姚苌遣使往长安报讯时,气急攻心的苻坚未经思虑,竟将使者都给斩杀了。姚苌生怕苻坚下一步会责罚自己,弃了秦军逃往渭北,被当地的羌族豪强拥为盟主,继而自立为大单于,同样定国号为秦,自称万年秦王,改年号白雀,设立文武百官,俨然自成一国,与先建立的苻秦相对,被称作后秦。

  消息传到华泽时,碧落正在慕容泓帐中侍奉。

  慕容泓听说碧落基本恢复后,点名让她来侍奉自己,高盖不敢违抗,只得劝碧落隐忍着,待慕容冲来了后再作打算。

  好在再见到碧落,慕容泓似已忘了她曾和自己拼命相搏的事,也不再打骂她,只是或坐着或卧着,喃喃地向碧落讲着当年北地的事,讲千禅寺的海棠,讲他从漫不经心到情难自禁,讲释雪涧的若有情若无情,讲他听闻苻睿纠缠她时的恨毒和嫉妒,讲他没完没了的相思和相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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