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暖碧落(50)

五〇

　　苻坚这才面色略和，正欲扯开话题，只见张夫人执了一枝艳夺春光的红梅，叩扉而笑，“陛下，这会子雪小些了，何不出去走走？白雪红梅，也是一年里难得一见的景致呢！”

　　苻坚应了，趁机让释道安相陪，算是难得浮生一日闲了。

　　一时入了梅林，果见红梅白雪，相得益彰，更显形制孤瘦，朵朵如靥生酒晕，冷香暗袭处，直沁肌肤，令人神清气爽。

　　苻坚叹道：“美则美矣，但春雪伤农，盼早些止了为妙。”

　　张夫人笑道：“陛下贤明，偶尔出游片刻也是心系万民，上天自会垂怜赐福，不用担心。”

　　苻坚忆及张夫人初失爱子，也是难得露出笑容，遂不再提烦难之事，只笑问：“孩子们呢？”

　　张夫人道：“都在梅林里吧？难得出来一次，竟和脱笼的鸟儿一般。”

　　苻坚点头，只闻张夫人又道：“倒是那位碧落姑娘奇了，刚有人说她独自跑到西边什么地方去，还和个男子在一起。”

　　苻坚一怔，问道：“什么男子？”

　　道安笑道：“不会在和咱们寺中的僧侣谈禅论道吧？”

　　张夫人凤眼微微眯起，修眉挑动，“哦？这可奇了！这位碧落姑娘性子清冷出了名的，居然能和才认得的僧侣谈禅论道？妾身倒想见见，是什么样的僧侣，让碧落姑娘如此感兴趣呢！”

　　道安踌躇不语。

　　苻坚将二人略一打量，背过手去，徐徐道：“那么，朕也去瞧瞧吧。”

　　道安自是不好阻拦，于是带二人出了梅林，绕了高塔，一径往西行去。渐渐脚印稀疏，最终唯有两行靴印一路迤逦而去，眼见得一大一小，分明是一男一女的脚印，俱是上等皮靴所留，绝非僧人所穿。

　　苻坚忆及碧落明里暗里的拒绝，不由大怒，已加快了脚步。

　　张夫人紧随身后，忽然回过头，向道安闲闲一笑，“大师，走得很热吗？怎的出汗了？”

　　道安摇头道：“让夫人见笑了。老僧已六十有余，步履之间，哪里还跟得上陛下这等身手？”

　　说话间，已经绕过高塔。苻坚忽然便放缓了脚步，只望眼前凝视，一直恼怒紧绷的身躯却已放松下来，宽袖缓缓垂落。

　　张夫人一抬头，却也怔住。

　　那处斜坡之上，果然有一男一女，各执了一根梅枝，在几株青梅间纵逐追打。

　　雪尘漫卷，轻花飞舞，暗香无数，交糅着男子得意的轻笑，女子愤怒的叱喝。

　　那女子一身白裘衣，奔逐于雪中时，几与白雪同色，只有一头黑发如墨，一双眼睛如夜，绽着清素而奇异的芳华。

　　那男子却是玄青大氅，本不起眼的色调，此时跑在雪地里，到哪里都一片耀眼，甚至……灼着人的眼球。

　　此时，苻坚的眼睛就有点灼痛。

　　杨定，碧落。

　　年轻真好。可以如此张扬，在冬天的雪地里招展蝶翼般的春光。

　　他无声叹息间，张夫人已冲上前去，叫道：“你们住手！”

　　那两人愕然，然后慌忙停了逐斗，齐齐拜见，“参见陛下，夫人！”

　　张夫人瞪住碧落，“慕容冲呢？你刚不是和他在这里见面的吗？”

　　碧落抬起头来，黑眸闪动着的，不知是惊喜，还是慌乱，“冲哥？冲哥……什么时候来京城了？”

　　张夫人转责杨定，“杨定，你也帮着这丫头说谎吗？”

　　杨定茫然地摸了摸头，“说什么谎？刚我见碧落在这里折梅花，有心和她玩笑，抢了她两枝，便……便……”

　　他俯身向苻坚叩下头去，“微臣驾前失仪！微臣知罪！”

　　苻坚瞳仁深深，向他和碧落凝注了片刻，然后抬起脚来，将四周缓缓走过，细细打量了一番，才回到原地，说道：“你们又不知朕也过来，又怎会失仪？起来吧！”

　　杨定暗暗吐了口气，与碧落对视一眼，方才起身，垂手侍立。

　　张夫人急急地道：“此事不妥！这丫头没事到这角落里做什么？其中必有隐情！”

　　话未了，只闻身后有人朗朗说道：“夫人，方才碧落姑娘在我房中问及何处有好梅，雪涧冒昧，猜度碧落姑娘的个性，必不喜红梅，所以引她到此处来赏青梅。”

　　回头看时，只见释雪涧携了苻宝儿、苻锦儿等人一路过来。她依旧一身海青色的袍子，稳稳行于雪地中，宁谧安然，更显得两位穿着艳丽的小公主面若桃杏，娇俏可爱。

　　“杨定！”苻宝儿一眼见到杨定，也不顾父母便在跟前，便跑到他跟前推搡他，“你不是说去如厕吗？怎么跑这里来了？还和碧落……嗯，打架了？”

　　杨定赔笑道：“公主，我出了梅林，正好看到碧落这丫头走过去，以为她找到了什么好景致呢，谁知就是这么几株破梅花，一点都不好看。我打算抢了她的这破梅花，引她一起去那边的红梅林里呢！谁知……”

　　杨定瞅瞅自己手中光秃秃的梅枝，递给碧落道：“哪，不抢你的了，还你……”

　　苻宝儿见那梅枝上半个花骨朵都没有了，不由捧腹大笑。

　　碧落却似给激得气不打一处来，再也忍不住，抢了梅枝，噼里啪啦便往杨定身上打去。杨定哎呀叫着，却直往苻宝儿身边闪躲，却将苻宝儿也拽入了嬉闹之中，边躲边踢着雪，笑闹不已。

　　苻坚一笑，也不责怪他们无礼，负了手便走。

　　张夫人急急赶上前几步，低声道：“陛下，妾身得到的消息，碧落刚刚的确是在和慕容冲相会，而且……看来很是亲昵。”

　　苻坚脚步都不顿下，淡淡地道：“朕知道你在派人监视。在二十丈外的密林里，有武士的脚印留下。”

　　张夫人点头，“是，妾身的确信不过这个碧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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